簡守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太息了一聲,隻是表情不再怅惘。
語氣也冷淡了下來:“你一直看着我把前面兩匹狼殺死?”
赫連桀幹咳了兩聲:“事實證明,你不是不行。”
簡守抿起嘴角卻不似在笑:“正好,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兩清了。”
兩清了?赫連桀眼裡光這才灰暗下來:“你就是這樣算的?”
簡守不懂他還要什麼:“不然呢?”
赫連桀牽起他的手腕:“我先送你回去再說。”
雨已經沒有再下,簡守掙開了他的手:“不需要,你走吧。”
赫連桀看着他毫無感情的雙眼,這個時候才明白,原來那些找不到緣由的怒火,是由委屈和難過構成的。
簡守沒有再看他,自己撿起背簍和鐵鍬,繼續往前走。
赫連桀盯着他淋濕的背影,最後拂過衣袖轉身離開。
他以為自己并不是非他不可。
椴木赤芝大多長在陽光充足的懸崖峭壁上,簡守往上攀爬的時候,一邊用着五指一邊用着鐵鍬。
虎口上的傷口毫不意外地再次裂開,成股的血液順着小臂一直往下流。
簡守停在石壁上喘氣,烈陽照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忽而覺得不值得,為了救采藥救自己的命,說不定現在就會死在這裡,那還不如晚些再死?
簡守覺得自己先前有些鑽牛角尖,他回望了一下身後的路,想要原路返回。
就在這時,頭頂卻忽然想起劇烈地轟鳴聲,泥土滾着石頭迅速地往下墜落!
這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簡守來不及感歎自己的烏鴉嘴。
他隻來得及松開了雙手,任憑自己的身體向下落去。
風聲在耳旁呼嘯,衣角獵獵作響,簡守根本睜不開眼睛,所有的感官都在此時鮮明了起來。
有細碎的石子劃過臉頰,還有更大更重的石頭離他越來越近。
他的腰忽而被一股力量收緊,男人的氣息靠了上來,然後裹至全身。
簡守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好似聽到他在耳邊的低語。
“這下,可算不清了吧。”
…………
淅淅瀝瀝的水流聲淌過地上凹凸不平的泥地。
青草的氣息在雨後陽光的蒸發中顯得尤為的清新。
重新睜開眼睛竟也一項體力活,簡守差點就以為自己死了。
醒來後,身體上所有酸疼都盡數湧了過來,好似四分五裂後又重新組裝了一番,他忍耐不住地悶哼了一聲。
生着火的赫連桀轉過頭來:“你醒了?”
簡守暫時還沒有力氣回應他,他掙紮着想要爬起來。
眼睛四處轉了一圈,原來他們在一個山洞裡。
簡守現在的嗓子竟是比赫連桀的還要嘶啞:“是你救了我?”
赫連桀看着他,挑眉:“你不會想賴賬吧?”
簡守搖頭:“你需要多少錢?”
老子多得是錢!赫連桀倒是沒把這句話吼出來:“我不要錢。”
一切不以錢做交換的買賣都會變得十分的複雜。
簡守不太樂意地再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赫連桀直言不諱:“我想要你和我回家。”
簡守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為什麼?”
手中的木棍挑了挑着火的枝葉,赫連桀看着閃爍的火星子:“我想要娶你。”
簡守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這是第二個人對自己說這種話。
沒有第一次感動,這次簡守隻覺得諷刺:“你先前想要殺了我。”
赫連桀摸着鼻頭,咳嗽了兩聲:“可現在我也救了你。”
“不是這樣算的。”
就像他和忘憂,功過不能相抵,愛恨也是一樣。
捅穿他腹部的那一刀,就已經埋沒了之前的種種,他欠他的永遠都還不清的。
不是這樣算,那要怎麼算?赫連桀将剩下的話吞進肚子裡。
他覺得沒有必要逼他嘴上答應,到時候直接将人綁回去還不是一樣的。
簡守看他沒有接話,也沒有準備再多說了,他想要娶他,無非以為他是個女人。
若讓男人知道自己想娶的是個男人,他還敢娶嗎?
緩了許久,簡守才有力氣重新站起來,看着他往洞口走,赫連桀就喊了一聲:“小心看腳下。”
簡守這才低頭,發現前方就是萬丈深淵,一腳踏錯就會屍骨無存。
擡頭就是綿延沖天的石壁,他們竟是躲在半空中的一個石洞裡。
簡守訝異地轉頭問他:“你如果沒有找到這個石洞,豈不是會和我一起跌下去摔死?”
赫連桀在心中輕笑一聲,就算是身受重傷的時候他都不會從懸崖上摔死,何況現在隻是帶了一個人。
可他沒有這樣說,而是朝着簡守點了點頭:“可我覺得值得。”
簡守移開視線:“那我們要怎麼上去?”
赫連桀走過來同他并肩站着:“你不是要找什麼東西?”
簡守輕扇了一下睫毛:“不找了,就這樣吧。”
赫連桀有些無恥地咧開嘴角:“那你答應我和我回家,我就送你上去。”
本來隻是說笑一句,赫連桀沒打算拿這個用作威脅。
可簡守卻聽了進去,轉過身主動朝着赫連桀走進。
“好啊。”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爽快,赫連桀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他看見他朝自己伸出一隻手來,赫連桀沒有躲開。
然後那隻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臉上,手心又軟又涼,竟是和夢中的觸感重疊到了一起。
手指很快劃開,赫連桀條件反射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後恍惚地放開。
“是石頭砸傷的嗎?”
原來他是在看自己臉上的傷口,赫連桀有些發愣的點了點頭。
簡守就突然朝着赫連桀笑了,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顯得溫柔又亮麗。
赫連桀第一次看見他笑,胸腔裡嘭地一聲,好似開出一朵最燦爛的花來,又酥又麻,還聞見了香氣。
“你現在可以送我上去嗎?”
赫連桀想都沒想地就攬過簡守的腰肢,雙腳在地上輕輕一踏,就直直地向上竄去。
簡守靠在他的懷裡,嘴角已經拉成了一條直線。
這個人脾氣雖然不好,但總是出乎意料地好騙啊……自己怎麼可能同他回家呢?
簡守的那些心理活動,赫連桀一概不知,好似喝了雞血一般,如風似箭地抱着簡守朝林中木屋跑去,額頭鼻尖很快就冒出了細汗。
到了木屋,赫連桀好好地将簡守從懷裡放了下來。
他有些興奮地對着簡守說道:“我需要先回家一趟,把一切都打點後就來接你,不會太久,左右不過十日。”
說着,又強調了一遍:“你可是答應了我的,不要再騙我了。”
如果再被欺騙,連赫連桀自己都不知道盛怒下的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簡守點點頭:“嗯,我就在這裡等你。”
赫連桀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簡守就一直站在院子外看着他離開。
一直到太陽下山,月色漸漸濃郁起來,簡守這才收起了所有佯裝的情緒。
他走進柴房裡,出來的時候手裡竟拿了一根火把出來。
明滅的火光映得他的眼睛亮堂堂的,卻依舊出奇的冰冷。
簡守将火把抛入草垛裡,看着火焰迅速竄高,極為緩慢抿起了嘴角。
他似乎能想象到再次回來的男人,隻看見一個燒成了空架子的木屋,露出的震怒和不可置信表情。
簡守最後看了一眼無法挽救的火勢,然後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不做任何留戀,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反正,他現在慣會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