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為看見他鮮活的臉,就會想起那個沒機會出生的孩子。
“摔傷了麼?你怎麼趴樹上?”
怕他擔心,駒胥便立馬站了起來:“不疼!我就是想早點看見你!”
他笑起來傻裡傻氣的,“早晨的第一面就看見。”
看他沒事,簡守也沒有接他的話,轉身回屋洗漱去了。
從山上下來後,他就一直待在醫館裡,每天從清晨就開始忙起。
駒胥看不見他後,就在下面喊:“小娘子!你真的不願同我們的商隊一起走嗎?”
“天南地北我們哪都去,一路上會很有趣的!”
“這次我們送藥去漠北的狄犰,聽說那個部族有最健碩的馬兒,我們一起去看吧!”
……
他許久不應,駒胥的聲音也落寞了下來:“我們今晚就走了,你真的不去麼?”
簡守從房間裡走出來,将收拾好的包袱遞給他:“這些藥你都拿好,裡面的錦囊寫着用途,以備不時之需。”
駒胥的眼睛亮堂堂的卻氤起霧氣,阿爹阿娘沒教他什麼是喜歡。
可是在見小娘子的第一面,他就已經完全體悟那種心情。
簡守看他一副委屈的模樣,便攘了攘他的頭發,安慰道:“你們的商隊主要是往返于南昭和北戎送藥,會時常經過這家藥館,以後會再看見的。”
駒胥悶悶地唔了一聲:“那我去收拾東西了……”
“好。”
濟慈藥館裡,縷縷行行,等忙完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三五個醫娘在浣洗台站成一排清洗當天病人們用過的紗布。
芙茹抱怨道:“這天黑黢黢的,洗沒洗幹淨我也看不見啊!”
琯娘道:“多洗幾次吧,不現在洗,也沒其他空閑的時間。”
英娘附和道:“這倒是,加把勁兒洗完了就早點休息。” 又接着道,“幸好這幾天小娘子下山來幫忙了,總算輕松點。”
芙茹小跑過去,蹲在簡守的面前:“多謝小娘子了!”
簡守撈着盆裡的紗布,朝她露出個溫和的笑來:“不客氣。”
他笑起來的弧度剛剛好,一瞬間就能撞入心間。
借着白色的月輝,年輕醫娘忽然覺得他的整張臉都在發光。
芙茹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娘子你的手像冰塊一樣涼,你要是畏寒,就别洗了吧,我替你将剩下的都洗了!”
站着的兩個醫娘樂呵呵地笑了起來,英娘道:“小娘子,你可不知道,芙茹以前天天盼你下山送藥來,我問她為何這樣喜歡你,你猜她說什麼?”
琯娘接道:“她說因為你長得好看!哈哈哈哈可沒樂死我倆……你又不是個男子,她天天盼着又有什麼用?”
簡守的眸子輕顫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将手抽出來:“夏天其實還好,并不太冷,而且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芙茹撇了撇嘴,轉過頭去反駁:“誰說小娘子不是男子,我就不能喜歡她了?我還很喜歡你們呢!”
兩個醫娘應答道:“是是是,你倒是個多情種~”
說到這裡,芙茹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诶,你們知道幽王殿下嗎?聽聞他可專情了!”
手中的皂角突然滑進水裡,僅僅一下就沒了聲響。
簡守将指尖握進掌心裡,雙眸放空逐漸悠長了起來……
陳放已久的記憶好似全都湧進了腦海裡,畫面一幀一幀,因為太過鮮明反而顯得不真實。
然後最後都止步于仰面倒下的那一刻,呼吸沉重、壓在心底。
套圍裙的醫娘語氣不屑:“誰人不知北戎幽王,隻是我可沒聽說過他專情什麼的,我隻知道他在戰場上暴虐無道,這樣無情的人,又哪來的深情?”
芙茹好似有些急了:“是真的!今天白天我才從商隊裡的人那裡聽說了,幽王殿下之所以二十七歲都未成親,是為了等一個姑娘!”
琯娘忍不住好奇問道:“那姑娘是誰?”
芙茹斬釘截鐵:“就是幽王殿下青梅竹馬的表妹,素和郡主。”
簡守的嗓音低啞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問出口的:“那他等到了嗎?”
難得有他感興趣的事情,芙茹回答得更認真了:“等到了!聽說過段時間就要成親了!”
她有些羨慕,“雖然傳聞中的幽王面目兇狠、行為暴虐,但是能被他獨一喜歡着,一定是特别幸福的事吧~”
少女稚嫩的想法帶着可貴的善意,讓那些難以訴諸的苦意變得更加晦暗不見光。
他便覺得難過起來,搖頭的弧度輕微到不可察覺。
“也許吧。”
芙茹沒有察覺到他語氣裡的低落,反而因為有人附和開心起來。
她一把端過簡守面前的盆子:“既然剩下的不多了,我就一起洗了!”
英醫娘也說:“小娘子你回去休息吧,不礙事兒的。”
簡守模糊地應了一聲,站起來走了兩步後又被叫住。
英娘問道:“小娘子,你那裡還有椴木赤芝嗎?前兩天商隊說想收來着。”
簡守轉頭:“之前有一株,但是已經賣出去了。”
醫娘了然地點了點頭:“是賣給一個又高又壯的小夥子了吧?沒想到他還真将你找着了!”
簡守的呼吸停頓了一下:“他來過醫館?”
“是啊,就說急着要椴木赤芝,我們這裡的用完了,就說你那裡可能會有。” 英娘有些抱歉,“他沒有為難你吧?我是真沒想到他能找着你……”
簡守搖搖頭,沒說話。
他隻是覺得呼吸竟然困難起來,好像又有一隻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說不出話來。
剛過戌時,城門還沒有關,最後一支商隊緩緩行出城門。
從馬車的窗戶裡落出一段枯萎的梅枝,碾斷在車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