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罂亦是百味雜陳,一則,他終于告訴了獅鬃水母事情的始末,不必再擔心獅鬃水母知道後的反應;二則,獅鬃水母答應了他,不會離開他;三則,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見到真真正正的聞璨。
他阖上雙眼,漸漸睡了過去。
獅鬃水母擡起一根觸手,去撫向罂緊蹙的眉頭,卻怎麼都撫不平。
這個人類在睡夢中依舊是焦慮、不安的。
人類的右手還捏着他與聞璨的合照。
祂想将合照抽出來,以便讓人類睡得舒服些,卻怎麼都抽不出來,反而一不小心将合照撕破了一道口子。
祂心虛地瞥向人類,人類并未被祂吵醒。
于是,祂稍微松了口氣。
祂不再與合照較勁,轉而觀察起了福爾馬林中的斷臂來。
祂看看斷臂,又看看合照,想象着聞璨用這條斷臂挽着向罂的手的情狀。
向罂說在聞璨被祂吃掉前,他并未意識到自己愛上了他。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向罂是因為聞璨保護了他,才愛上聞璨的?
興許這根本不是愛,而是被誤認為愛的歉疚。
倘使祂像聞璨一樣,為了向罂而付出了生命,向罂會不會愛上祂?
與祂是否能變回聞璨全然無關的愛?
向罂會不會搶救下祂的一根觸手,泡在福爾馬林裡?
活着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當然也是祂的本能。
但當祂想象着向罂為祂的死而痛不欲生,祂竟興奮得不得了。
祂用觸手摩挲着向罂的面頰,一下又一下。
而後,祂湊到向罂耳畔,用自己也聽不懂的怪物語說:“阿罂,别愛聞璨了,愛我好不好?”
單單性是根本不足夠的,祂更想要向罂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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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貴族學院”與“烏鴉貧民窟”隔岸相望,直線距離不過一百米。
但這河是不能渡的,從“烏鴉貧民窟”出發,要開整整一個小時的車,才能抵達“紫羅蘭貴族學院”。
向罂與邊橙一道從“怪物清除局”的宿舍坐車出發,不過一刻鐘,便抵達了“紫羅蘭貴族學院”。
半個月前,有人在某匿名網站上發了一條帖子:世界知名的“紫羅蘭貴族學院”将在一個月内,出現一頭怪物,怪物不可名狀,遮天蔽日,将摧毀整座“紫羅蘭貴族學院”,在裡面念書的少爺、小姐将無一生還。
起初,當然沒人相信這條帖子是一條預言貼。
下面的回複不是冷嘲熱諷發帖人是社會底層,酸“紫羅蘭貴族學院”的學生們家境優渥,前途無量,就是吃瓜看戲。
這個網站的流量不大,沒兩天,這條帖子就沉底了。
然而,十天後,這條帖子一躍成為了熱帖。
因為發帖人的另一條帖子被網友翻了出來,上面言之鑿鑿地描述國會将會出現一頭怪物,怪物将吃掉不少議員,甚至是議長。
前陣子,國會的确出現了一頭怪物,而且吃掉了十幾個議員,議長死裡逃生。
新聞大肆報道了國會事件,“神明”為此閉門不出,祈福三天。
國會事件之前,之後,國會都沒有出現過怪物。
這條帖子的發表日期就在國會事件的前一條,由于太扯淡,無人問津,連一條回複都沒有。
畢竟國會差不多是全國安保最為嚴格的地方了,想想都不可能出現怪物。
而現在被翻出來的國會事件的帖子預言成真了,引來了十幾萬條的留言。
那麼“紫羅蘭貴族學院”的預言貼會不會成真?
由于網站無需實名登記,網站方面隻能查到這條帖子的ip地址一緻,但找不到發帖人。
發帖人隻發過這兩條帖子,再也沒登錄過。
“紫羅蘭貴族學院”的每一名學生、每一名教師,乃至于每一名保潔都有來曆,不能疏忽大意,因此段昀派遣向罂與邊橙潛入“紫羅蘭貴族學院”。
“紫羅蘭貴族學院”有十幾棟樓,每一棟樓至少十層樓高。
向罂與邊橙要去的是紫羅蘭樓紫羅蘭班。
從取名就可以看出這個班級的學生是整座學校地位最高的。
紫羅蘭班位于第五十層樓,乘坐電梯上樓後,向罂通過電梯玻璃能輕而易舉地俯視“烏鴉貧民窟”,帝都附近有大大小小,好幾個貧民窟,而“烏鴉貧民窟”是其中規模最大的。
向罂已經有兩年多每回“烏鴉貧民窟”了,不知道“烏鴉貧民窟”的大家過得好不好?聞爸爸,聞媽媽過得好不好?
聞璨出事後,聞爸爸,聞媽媽傷心欲絕,但他們并沒有責怪他害死了聞璨,反過來安慰他别太難過,聞璨是自願的,以後要替聞璨好好活下去。
他當時在心裡發誓一定要将聞璨還給他們,不然,他絕不回“烏鴉貧民窟”。
而現在他像上等人一般居高臨下地觀察着“烏鴉貧民窟”,妄圖從其中找出生活得很好的聞爸爸,聞媽媽。
獅鬃水母就藏在他體内,他想問獅鬃水母記不記得“烏鴉貧民窟”,但獅鬃水母不是聞璨,還不是聞璨。
邊橙順着向罂的視線望過去,不太确定地道:“那兒是’烏鴉貧民窟’吧,真奇怪,為什麼要在那裡建貧民窟?”
“嗯,那兒是’烏鴉貧民窟’,也是我的家。”向罂沒有刻意隐瞞過自己出身于“烏鴉貧民窟”,也沒有刻意宣揚過。
他其實不太喜歡“烏鴉貧民窟”,因為沒有媽媽,因為有太多聞璨關心的人事物。
聞璨被獅鬃水母吞噬後,他才将“烏鴉貧民窟”當作他的家。
——等找回聞璨,必須要一起回的家。
獅鬃水母能通過他的雙眼,看見“烏鴉貧民窟”,不知道獅鬃水母是什麼感受?
邊橙打量着向罂,向罂看起來不像是貧民窟出身的。
向罂沒理會邊橙。
充當向導的紫羅蘭班的班主任路易斯卻是肉眼可見地透出一股子輕蔑來。
他維持着自己所謂的修養,生出一副關心來:“向處刑官肯定在’烏鴉貧民窟’過得很艱難吧?”
向罂扯着唇角笑道:“并沒有,’烏鴉貧民窟’挺好的。”
要說物質條件,當然不富足。
不過有聞璨在,他過得很幸福,很幸福,如果聞璨能不搭理其他小朋友,他會覺得更幸福。
路易斯本想對向罂施舍自己的憐憫,沒想到,向罂不識擡舉。
他再接再厲地道:“向處刑官不用不好意思,來了我們紫羅蘭班,我們一定會好好招待向處刑官的。”
“客氣了。”向罂最讨厭僞善的人,懶得說話。
路易斯又朝邊橙道:“請問邊研究員的出身是?”
邊橙擺擺手道:“甭提了,可慘了。”
“邊研究員也是’烏鴉貧民窟’出身?”路易斯發問道。
“那倒不是,不過也好不了多少。”邊橙歎了口氣,接着對路易斯開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的名單,“能被局裡派來’紫羅蘭貴族學院’,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向罂對生活品質沒什麼要求,邊橙說的好多東西,他甚至連聽都沒聽過。
窺見路易斯臉上微不可見的不悅,他想邊橙說的這些東西估計都不便宜。
随着樓層的升高,“烏鴉貧民窟”變得越來越渺小,渺小得似乎能被他用兩根手指頭捏起來。
五十層樓終于到了,向罂跟着路易斯走出電梯,進入了紫羅蘭班。
這個班級的裝潢是精心設計過的,校服亦然。
校服左胸上繡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紫羅蘭。
盡管這所高中名為“紫羅蘭貴族學院”,光明正大地将“貴族”挂在名字上。
但對于這個班級的學生而言,其他學生遠遠算不上貴族。
其他學生也不能穿繡着紫羅蘭的校服。
是以,紫羅蘭班的學生走出班級,其他人也能知道他來自紫羅蘭班,身份尊貴。
向罂與邊橙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紫羅蘭班的學生,至于其他班級的學生最好也能保護,倘使不幸隻能二選一,自然必須選擇紫羅蘭班的學生。
向罂站在講台邊,巡睃着學生們。
不論他們具體品性如何,表面上看所有人都充滿了貴族氣質。
他們的父母皆是達官顯貴,而且全部是“神明”的信徒,根據賬本可知,他們的貢獻值名列前茅。
這些學生“異變值”低,還享有“神明”的保佑,是絕對不會異變成怪物的幸運兒。
“神明”的來曆無人知曉,猶如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從天而降的。
十天後,“紫羅蘭貴族學院”會出現一頭怪物。
倘若這個預言為真,倘若怪物是由其中一個學生所異變而成的,“神明”的可信度便會受到質疑,“神明”的地位也會受到動搖。
“我是向罂。”他面無表情地道。
路易斯指着一個空位道:“請向同學坐那吧。”
向罂坐下後,将課本從書包裡拿了出來。
這位置顯然是故意安排的,他左手邊是榮敬澤,榮家曾經出過三位總統,十位議長。
榮敬澤的祖父是上一任總統,而榮敬澤的父親已經宣布會競選下一任總統。
榮敬澤的母親則是上一任議長。
榮家與向家這幾年可謂是水火不容。
議長必然很想弄死榮敬澤吧?
而他要負責保護榮敬澤。
真有趣。
榮家家族的貢獻值在賬本中位列第一。
他右手邊是傑克·布萊恩。
布萊恩家族雖然比不上榮家,但也不容小觑。
布萊恩家族的貢獻值在賬本中位列第九位。
“我是邊橙,請大家多多關照。”
邊橙坐在了向罂的左前方。
上課鈴響了,第一節課是曆史。
向罂已經高中畢業了,雖然隻是普普通通的高中,還是一邊訓練,一邊念的,成績一般,雖然教材有所不同,但他愛看書,記性好,老師所講的都是他看過的。
曆史老師聲色并茂地講着“帕拉而提”是如何建立的,開國君主是如何英明神武。
或許“帕拉而提”建國之初真是理想國吧?
是萊拉曆經千難萬險也想來的那個理想國。
但那個理想國的上位者們早已違背初心,大肆斂财,放任階級越來越固化,催生了越來越多的貧民窟。
出身于貧民窟的下等人連當普通公司職員都困難。
于是隻能一代又一代地在貧民窟出生,又在貧民窟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