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的夏日。
心理診所。
兩行水漬随着球鞋的移動拖在亮白的瓷磚。
洛虞霆走上二樓。
他今天預約了鐘醫生下午五點到六點的心理診療,但因為拳館要他給幾個新人做示範,耽誤了十分鐘。
洛庾霆看了一眼手表,已經五點二十了。
鐘醫生診室門口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人,洛庾霆見過他幾次,大概也是鐘醫生的患者。
那人戴着口罩,灰色連帽衛衣蓋住了他的頭發,體型不瘦也不壯,耳機線連着電腦,就那麼直直盯着屏幕,雙目無神。
又是個被甲方摧殘的可憐人吧。洛庾霆這麼想,推開診室門的同時向他電腦瞥了一眼。
與此同時,那人也擡頭看向洛庾霆。
盡管洛庾霆及時收回目光,他還是看見了那人的電腦屏幕——至少兩個窗口,左邊是交纏在一起鋪滿了窗口畫布的白花花人體運動,右邊一團血肉模糊,搞不清什麼内容。
好家夥,簧片和詭片一起看,這哥們兒長了個鐵腎?
再說…這雖然是私立診所,但也算公共場合吧?這這這……
洛庾霆在心裡感歎世風日下的同時,已經進了診室關好門。
“鐘姐,我今天有事來晚了。”洛庾霆把帽子和口罩摘下來,很客氣地說。
鐘奚林則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創可貼遞給他。
洛庾霆照鏡子把臉上已經滲出血的創可貼換了,鏡子裡鼻青臉腫的模樣有點可笑。作為一個地下拳館的散打手,這種小傷是家常便飯。
“最近睡眠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睡不着,醒的倒越來越早了。”
“情緒呢?”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反正暴躁的時候可以和隊友互打,可能壞情緒都發洩出去了。”
鐘奚林給他接了一杯溫水,用不急不忙的語氣輕聲說:“你的情況還真不好弄啊,考慮到你的職業,我不敢給你開藥。”
洛庾霆笑了,把水接過來放到一邊。鐘奚林說的他當然知道,他來這裡純粹是圖個心理安慰,花錢買天聊。他在拳館别說吃藥,就連喝水吃飯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哪一天固定喝多少毫升,吃多少克主食……畢竟要控制體重和體脂率,他主要參加的是75kg量級比賽。
當然了,嚴苛的要求不是為了一直為了獲勝,而是讓他看起來更有價值。地下拳館的生意不能見光,拿着T國的營業執照偷偷開賭拳的場子,一旦被查到,就要趕緊跑回T國。
洛庾霆打了六年散打,其中有整整兩年都在T國和人妖擠一個宿舍。他的任務就是按照老闆的吩咐,和隊友配合打假拳。
雨天悶悶的,天空泛灰,讓人想睡覺。
六點零一,洛庾霆走出了診室。
心理咨詢就這樣,不會因為開始時間推遲就延後結束時間。椅子上的人已經抱着電腦睡着了,口罩褪了一半,露出直挺的鼻梁。如果不是聽見輕輕的鼾聲,洛庾霆還以為他隻是在坐着發呆。這人也不靠着椅背,就那麼抱着電腦直直坐着,頭時不時向左右歪。
洛庾霆走了幾步後,又折返回來推了推他。
“?”那人睡眼惺忪,迷茫地看着他。
洛庾霆坦然道:“哥們兒,你這麼睡傷頸椎。”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掏出手機看時間。
洛庾霆瞥了一眼——不是吧,這年頭竟然有用老年機的年輕人?看起來是二百元以内的磚頭手機,點一下還會發出“按挂機鍵解鎖”的播報。
“…”窗外的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洛庾霆聳肩道:“這雨下個沒完……你在這待了有至少一小時吧,回家睡覺多好。”
那人敷衍地點點頭,說:“我在等雨停。”
洛庾霆笑了:“這不是巧了嗎,我就叫庾霆。”
那人也笑了一聲,夾雜着一種微妙的無奈和尴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我頭一回碰見姓雨的人。”
“啊,我姓洛,叫洛庾霆。”
“聽起來像文靜女孩的名字。”穆朗說着,從兜裡掏出紙筆,寫下自己名字——
“穆朗。”穆朗站起來比洛庾霆還要高點,洛庾霆不由自主地低頭掃了一眼。倒是沒踮腳,穿着一雙已經舊到掉皮的運動鞋。
“這名挺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
“哦?”穆朗邊側身把電腦裝進電腦包裡,邊說:“你慢慢想,我估計你和我認識的其他人會想到同一個名字。”
洛庾霆絞盡腦汁地想着,眼睛也沒閑着,他的目光從那雙運動鞋往上滑,開始估量穆朗的腿圍。這雙腿又長又直,被牛仔褲包裹住,顯現出非常協調漂亮的曲線。
“想出來了嗎?”
“呃…還沒有。你别說,讓我慢慢想!我一定能想出來。”
穆朗無所謂道:“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雨還沒停呢。”
“嗯。”穆朗穿上了一件有些緊到不合身的牛仔外套,衛衣的下擺堆在外套底下顯得有點臃腫,他把電腦包摟進懷裡,又用外套緊緊裹住,似乎打算就這麼走。
洛庾霆在拳館打了一天,大腦亢奮地不得了,他忙跟在穆朗身後:“我說哥們兒,你住哪邊啊?”
“春豐。”話音剛落,穆朗那驚天動地的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先是一段語音播報——“馬部長給您來電”,然後是“疊個千紙鶴~再系個紅…”
到了“紅”這裡,穆朗就已經掏出手機接聽了。
洛庾霆:“…”
穆朗接起電話:“喂,馬哥…嗯,對,今天的一萬條我都審完了…對,我知道…你放心…”
聽這語氣,馬部長應該是他的頂頭上司吧?洛庾霆有點好奇,不,可以說是十分好奇穆朗的工作,他上司知道這哥們兒雙片齊看嗎?
穆朗挂了電話,小心翼翼地下樓梯。洛庾霆要随着他的腳步可就别扭了——自己每天大步流星的,下樓梯都是兩層兩層地走。盡管如此,洛庾霆還是慢悠悠地邁着小碎步,裝作不在意地左右看看,實則和穆朗保持着兩米的距離罷了。
到了一樓,洛庾霆見外邊的雨小些了,便玩笑道:“呦呵?我這庾霆倆字真不是白叫的,我一踏上一樓的地磚,雨就小了。”
穆朗沒說話,徑直走向門口,看那架勢是要冒雨前進,洛庾霆連忙快步趕上,拉住了他:“哥們兒,春豐區離這兒直線距離還五公裡呢,附近也沒個公交站…”
洛庾霆哽了一下,他想說,你那個小手機也沒辦法打車吧,但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萬一人家開了私家車來,又或者是隐藏富豪,有司機來接呢?
然而穆朗卻很淡定,眼睛裡充滿了淡淡的似有若無的不耐煩:“我跑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