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槿從擂台上飛下,衣訣烈烈作響,她拍了拍這位最近有黑眼圈的小師弟,說:“好運分給你,小心别受傷。”
謝槐亭對她點點頭,而後運氣飛上擂台。他總覺得長發在比賽中容易被人揪頭發,也不知是什麼偏見,今日把發高高豎起,紮了玉冠。
“那麼,來切磋切磋吧,小師弟。”
薛榕手握長劍,他是桃源年輕有為的修道者,實力非常強勁,不容小觑。
“來。”
謝槐亭跟着握劍,隻要能赢了薛榕,他去仙盟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開賽之笛響起時,謝槐亭率先向那方砍去。與此同時,他在心中掐訣引電,刹那間烏雲漫天。
雖是切磋,可也要盡全力,刀劍無眼。他留任何力,都可能成為刺向自己的劍。
薛榕似乎也沒想到這小師弟一下手就這麼狠,本來要釋的招隻得作罷,轉而落入謝槐亭的節奏中。
謝槐亭跟不心疼一樣,符紙咒術輪着用,外加劍法步步緊逼,身影快出了幻影。
身形翻轉間,劍意滌蕩縱橫,勢頭猶如怒濤蓬勃而起,幾次劍尖劃過了薛榕的脖頸,幾次他們長劍相觸。比到最後無非是耐力,薛榕自覺赢了,第二場比試也會很痛苦。于是閃身後退到一旁,幹脆利落地說“認輸認輸。”
謝槐亭赢得并不輕松,衣襟都被汗浸濕了。長劍直插地面穩住身形,他想,如果薛榕再不認輸,自己也要挺不住了。
“承讓。”
他躬身,感覺世界天旋地轉。壓住透支後想吐的心裡,他面色蒼白的飛到了看台,猛灌了一口靈藥。
這種感覺,就像你一年沒運動,跑一千米好幾次加速的感覺,喉頭有血味,五髒六腑都疲憊的緊。他低頭掐了個訣平穩呼吸,以及過快的心跳。
旁邊的裴槿見他狀态不佳,也握着他的手臂,緩慢的輸送着靈力。
“這麼拼做什麼?”
裴槿有些心疼的看着出汗出的如同泡在水裡一樣的謝槐亭。說實話,從她上山碰到謝槐亭初醒,她對這位小師弟就帶着一種旁人無法體會的責任感。
就像,雛鳥情節,但是身份倒置。總覺得像自己喚醒了小師弟,就想多關照他些。
心跳慢慢複位,謝槐亭歎了口氣,掏出皮質水壺喝了口水,說:“就是忽然覺得,有力量才能去保護想保護的人……”
裴槿聞言一笑,打趣,也安慰着說道:“傻小子,是最近看了什麼話本嗎。賞雪樓總歸有師傅盯着呢,再不濟我和周辭禮他們也在呢,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大壓力。小師弟就要乖乖跟在師兄師姐身後,不用太拼嘛。”
謝槐亭低頭一笑。
不想讓你們擋在前面,不忍心真有那麼一天,我手無縛雞之力。
*
顧惜青直覺今天小白菜心情不是很好。
免去一起吃飯的環節,謝槐亭還是每天回來這邊坐一會。跟他講今天訓練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兒,亦或者靜坐,跟他一起修煉。
而今天,如果他頭上有朵花兒,應該也是蔫蔫兒的。那平日有精神的眼睛低垂着,走進來就坐到他附近,開始運氣調息。
氣息也有些紊亂。
受傷了嗎?
顧惜青皺了皺眉,向小白菜那渡了些溫和的氣。賞雪樓确實人傑地靈,石洞很适合修煉,但他今天的狀态,不太對。
等到謝槐亭做完一個調息,顧惜青溫聲問到:“怎麼了?”
謝槐亭用上目線看他,幽怨地說:“今天切磋,選去仙盟的名額。我發現同是金丹,我隻有用盡全力才能赢……我真的好弱。”
竟然因為這種事嗎。
顧惜青一笑:“總會有人比你更強的,盡力就夠了。”
謝槐亭:“可盡力也未必有用,你看,你現在還不信任我,不願意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我足夠強,也許你就願意讓我分擔,讓我幫助你了。”
顧惜青聽到他說的話,愣了一秒,随後說:“第一次見你,你好像才築基。這麼短的時間結丹…我這些年見的不過兩三人。”
“我沒有不信任你,隻是……”
他的神色突然有些困惑,迷茫,喃喃道:“隻是不知道,我該怎麼說。因為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
有松口,有松口。
謝槐亭繼續裝可憐,看着他說:“可說出來你會好受點吧,我可以陪你一起承擔你的命運,我願意聽你說。”
命運。
顧惜青看着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心裡下了什麼決心,想着,本來也沒後路了。告訴也無妨,遂說:“好。”
謝槐亭熟悉的劇情緩緩展開,即便是顧惜青敞開心扉描述,也沒有多什麼劇情。他配合着給出反應,心中想着終于把木頭捂熱了。
願意跟他說就好了。他等很久了,這麼長時間,他心中早有一計了。
“事情的開始,是一位非純血龍發狂對嗎?因為你們都是非純血龍,這也是後面,其他幾位老東西,咳,幾位長老說異變是因為你的血脈壓不住的原因之一。”謝槐亭斟酌道。
顧惜青點點頭:“但根本沒有什麼真龍鎮守歸墟的說法,南海又不是什麼監獄。原始時代地盤争奪靠的都是力量,龍在海底生物裡是最強的,南海屬于南海龍,這是權力所在,毋庸置疑的。”
中文系的謝槐亭在心裡腹诽:但我怎麼查過一些文獻,有的說龍是在天上飛的,住在天宮。為什麼要去海裡搶地盤。果然曆史是不共通的。
他咽下這個疑問,小說還是不能和現實完全混為一談。謝槐亭繼續問:“純血龍發狂的征兆包括長赤羽與眼睛,南海共生的水下生物,有沒有這種特征的?”
你有沒有覺得這特征其實像鳥。
顧惜青搖了搖頭,幹脆利落地說:“沒有。”
謝槐亭一笑:“對嘛,水下根本沒有這種東西,這聽着像鳥。所以跟你有什麼關系呢,這麼一看那群長老就是想找個理由怪你,已經失去自己的思考啦。”
顧惜青摸摸他的頭發,緩緩地說:“你信我?”
謝槐亭點點頭:“在我概念裡,也沒有龍會長翅膀呀。”應龍不算,這個世界有山海經嗎,他心裡的吐槽機器反駁到。
顧惜青:“除了翅與眼,還有鮮血,胎盤。”
“胎盤?”謝槐亭皺了皺眉,原著裡倒沒過度描寫這個,這是那位被關到海底的鳥繁衍子嗣的外在象征嗎。
顧惜青:“接觸了那位非純血龍的,都變成拼接着眼睛、翅膀、肉塊的怪物。我以為出來就會好,但在這個正常的世界,我卻漸漸看到那些異變追上了我,一切變得扭曲……”
謝槐亭說:“你覺得,這很像天花之類的傳染病嗎?起初那位非純血龍,就是和傳染源接觸了,進而具備傳染的特性。”
“而你是在處理的過程,也有一定的接觸,但你的感染并沒有使你的外在發生改變,而改變了你對世界的認知。因為我現在看到的你是正常的,我确信。這可能因為你沒有與他們直接接觸。”
“你在歸墟的時候沒事,出來便不同了。也許歸墟是一個特定的場所,也許是延時反應,就像有些人發病需要一些時間。我更傾向于前者。”
顧惜青:“那如果把他們放出來……”
謝槐亭:“不。不行,首先這隻是一個猜想。其次如果真問題的出在歸墟這個場地,你無法确定他們是否同你一樣,是全身真真切切的被傳染變異,還是隻有感知出問題。就算是好的情況,改變的隻有眼睛。他們看到的世界不同,但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自制力的。會瘋的……”
他知道,這不是傳染病這麼簡單。但他必須先往這引導,再斷掉顧惜青這個想法。不難想到顧惜青後來開歸墟,除了反派使命,他猜到了什麼,又在試些什麼。
他得告訴顧惜青,這樣,不行。
顧惜青的神色突然落寞,随後一震,說:“如果可以傳染,那我接觸你……”
想到這了啊?
謝槐亭安撫他,堅定的說:“所以我想了想,這并非傳統意味上的傳染病。我與你有過那麼多接觸,但卻并沒有什麼改變,非要說改變,倒是在你的一對一指導下武學突飛猛進……”
他開了個玩笑緩解氣氛,而後正色說:“會不會,這個傳染源是具有活性的生物呢。他并不是無規則的,而是有選擇的,有限制的。”
顧惜青:“生物嗎……”
謝槐亭:“假設是由一個生物,因為他的鳥類特征明顯,就猜測它是鳥。是否可以說它對其他人做出影響至少需要兩個因素,一是在特定環境裡,歸墟。二是滿足條件,和它接觸或者他的傳染物接觸。你兩個都沒有完全滿足,一是你現在離開了歸墟,二又沒有身體接觸,隻是用眼睛看到那些,所以感知出現誤區。”
謝槐亭撒了個小謊,因為他深刻的知道,這種東西就是具有傳染性的,所以原書歸墟打開後,普通人不用去歸墟就會被傳染。
而顧惜青之所以出歸墟還能看到異常,不是因為看到,看到根本不會傳染,這不是媒介。他的異變是因為古神的那雙眼睛長在他身上,雖然沒有細緻描寫為何,但如果直接說出這種猜測,他有理由相信顧惜青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戳瞎。
所以他後續需要引導顧惜青放棄自殘的的想法,走供奉路線,結束傳染的實質——古神的同化,這一切一切的前提在于他願意再次回到歸墟,得使得他相信歸墟是重要的場所,并相信自己可以解決這件事。
“所以關鍵點要回到歸墟……你以前看到的被改變的人,是什麼樣的?也許就是那個生物的樣子。”
“歸墟海底,我聽說深海裡的生物,似乎因為很少有人看見,長相就會非常随意,實用就行…哎呀我不是說你,也許那種生物也是一個種族呢,人家長那樣是正常的。也許祂對人造成的改變,是在同化族類呢,不是故意傳染。你看祂一下,規則就是,變成祂的族人了。”
顧惜青抓住關鍵詞:“…同化。”
謝槐亭:“如果是有活性的生物造成的,就能溝通,就能有解決的辦法。你做的沒有錯,僅憑我們,哪怕知道真相也無濟于事,畢竟以上隻是推論。”
“馬上到來的仙盟大會。我們需要求助,雖然不能期待所有人都是好人,但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一個人解決。”
我們。
顧惜青被謝槐亭這個詞燙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他是不純正的真龍血脈,自小便孤獨的長大,孤獨的繼承王座,再被千夫所指,視作不詳異端。他身邊似乎一直有很多人,卻從來沒有人把他當作同伴。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我們。
顧惜青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看向唯一的純淨,其實對他來說真相早就沒有那麼重要了,但他願意嘗試,為了眼前的人。他說:“好。”
沒想到這麼輕松就得到回應的謝槐亭挑挑眉,說:“而且我很好奇,你們歸墟自古便不與外界交流。會不會因為,本來就在守護着什麼東西呢。”
顧惜青想了想,皺眉:“我們沒有神靈信仰。”
謝槐亭呢喃道:“如果不是守護,會不會是關押着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