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人員魚貫而入,不大的會議室内坐滿了人。會議還沒正式開始,大家低聲交換着信息,偷偷打量着夏知棠。
夏知棠渾然不覺的将速寫本、筆記本、鉛筆、電腦一一擺好,端坐着等待開會。
程述白率先站起來,掃視了一眼會議室,大家安靜了下來。
“各位,這是資方指派的執行導演夏知棠。”程述白敲了敲白闆,“今天主要讨論《青鸾劫》拍攝方案。”
“歡迎夏導,再次合作愉快。”林景明倚靠在椅背上,敷衍的說。
客套的恭維聲稀稀拉拉的響起,燈光主任老張看了眼林景明,突然清了清嗓子:“小夏啊?去年電影節我們見過吧?你當時說林導的武俠片打光太亮。”
大家的目光瞬間集中在夏知棠身上。
夏知棠微微一笑,去年的她并沒有在電影節上,但她認同林導的武俠片打光太亮這句話。
“林導的夜戲用自然光确實大膽。”她翻開預算表,“不過這次棚拍占七成,燈光費用超支了十二萬。”
“資方要的實景質感就得燒錢。”林景明摘下眼鏡哈氣,“就像你家程總非要真絲戲服,洗衣房都快罷工了。”
程述白笑出聲:“林導,昨天道具組把仿古花瓶換成樹脂的,省下的錢夠請三個洗衣工。”
場務主任老張插話:“夏導,您看這個外景地……”他推過來的iPad地圖标着紅圈,“影視城東區每天租金漲了三千。”
“換西區老茶樓。”夏知棠點開手機相冊,“上周我去看過,二樓雕花窗能拍出同樣光效。”照片裡斑駁的木紋映着夕陽,角落有隻白瓷茶杯,正好符合片子需要的氛圍。
林景明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西區電路老化,大夜戲要自備發電機。”
“總比東區道路施工強。”夏知棠調出聊天記錄,置頂消息是燈光組長發的噪音投訴,“上周環球的人拍雨戲,吊車聲音把對白全毀了。”
程述白插話說: “老林,你上次說那個武術指導……”
“我要用香港來的阿成。”林景明在通告單上畫圈,“人家給徐克做過替身。”
“他單日片酬夠請三個本地武行。”夏知棠把報價單折成紙飛機,“而且下周要去橫店軋戲。”
紙飛機掠過林景明頭頂,紮進程述白的盆栽裡。
“用本地團隊。”程述白笑着撿起盆栽裡的報價單,“省下的錢把女主的翡翠項鍊換成真貨。道具組說仿制品反光太假。”
林景明扯松領帶:“那就删掉竹林追殺的航拍鏡頭。”
“不行。”夏知棠反駁道,“這場戲是海外發行商的賣點。”
“取中,航拍改地面軌道拍攝。”程述白手指在預算表上一彈,“省下的錢夠租多兩匹真馬。”
窗外雨突然大了,雨點砸在玻璃上像撒落一盤珍珠。
場務小姑娘跑進來:“林導,東區打電話說場地不續租了。”
“正好換西區。”夏知棠刷刷的把報價表寫在白闆上,“茶樓老闆是我大學同學。”
林景明把鋼筆拍在桌上:“資方非要塞個姑奶奶來管錢?”
他定定的看着夏知棠突然笑起來:“行,明天帶你去見武術團隊。”
夏知棠挑眉對着白闆拍照片發工作群:“明天九點,我要看到新排期表。”
林景明忽然站起來:“三年未見,再次合作愉快。”
林景明走到夏知棠身邊,居高臨下的對她伸出了手,神色深深的看着她。
夏知棠立馬伸出手迎上。
兩手交握的瞬間,林景明指尖在夏知棠的掌心輕輕撓了撓。不待夏知棠反應,就松開了,快得仿佛是夏知棠的錯覺……
夏知棠在内心冷笑,三年沒見,還是這套狩獵習慣——一步步若有似無的試探,待到自覺穩妥的時候,才一舉進攻。
随着林景明的表态,劇組的人員立馬對夏知棠轉變了态度,一個個熟絡的上前攀談起來。
三年前,作為林景明手下的得力員工,夏知棠也擁有過這個待遇。
第二天,林景明推開排練廳的門時,夏知棠正彎腰調整威亞繩扣。
林景明倚在牆邊,靜靜的看着她。
現在的夏知棠頂着一頭利落的短發,後頸發際線處的汗水如同一粒粒水晶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林景明叼着煙,不禁想起幾年前在剪輯室熬夜時,她紮着高馬尾,後頸碎發被汗水粘成小卷,那時她柔軟的脖頸也是如同現在一般充滿着蓬勃的生命力。
當年的小白兔,以這種方式回來了。
夏知棠無意間擡頭,撞上了林景明玩味的微笑。
她假裝毫無察覺的沖林景明招招手。
林景明按滅了煙,緩緩走了過來。
“阿成,等下試戲用第三套動作。”林景明把劇本卷成筒敲打掌心,“讓替身先過一遍騰空翻轉。”
香港武指嚼着口香糖比手勢:“林導,第三套要加錢啦。”他身後的年輕武行們跟着哄笑,有個染金發的男孩把道具劍抛得老高。
夏知棠直起身拍掉手上鎂粉:“用第二套接側手翻,威亞改吊腰部。上周試過第三套,女演員肋骨淤青三天沒消。”
“按原方案。”林景明把劇本拍在把杆上,“醫療組随時待命。”
夏知棠突然笑起來,從帆布包掏出個護腰:“那讓武行們先試用這個。”她抖開黑色護具,“最新款凝膠墊,影視城超市打七折。”
金發武行湊過來摸材質:“比我們用的軟哎!”
“超市還剩二十個。”夏知棠瞥了眼手機,“午休結束前打折。”
七八個武行呼啦往外跑,阿成急得用粵語大喊:“翻黎試戲!”
林景明含着笑對夏知棠說:“你以前最煩這些雞毛蒜皮。”
“以前我是剪輯師。”夏知棠把護腰塞給路過的場務,“現在得管兩千塊一天的誤工費。”
夏知棠的衣擺掃過林景明手背,帶着排練廳特有的鐵鏽味。林景明眯着眼,緩緩的掃視着夏知棠——現在的她,是陌生而新鮮的。
夏知棠假裝沒有察覺林景明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仿佛三年前執意裝傻的模樣。
“老林,服裝組找你。”程述白突然推門進來,沖林景明晃了晃手機,“真絲戲服勾破三套了。”
林景明點點頭,往外走時聽見夏知棠在說:“第二套動作配護腰,保險報銷單能少填二十張。”
阿成嘟囔着開始改動作設計,道具劍劈開空氣的聲響變得輕快。
林景明在走廊外打着電話,轉身看到排練廳的鏡子映出夏知棠的身影,她正踮腳調威亞機高度,運動鞋沾着排練廳的鎂粉。
林景明突然想起那年梅雨季,她踩着人字拖沖進剪輯室,眼睛亮得吓人:“林導,第七集轉場我改了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