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執起狼毫,筆尖飽蘸濃墨。他并未立刻落筆,而是微微阖目,周身沉斂的氣息仿佛與這古老宅院的地脈隐隐相連。片刻後,他手腕懸腕提筆,落墨如風!
筆走龍蛇間,兩行蒼勁有力、骨氣洞達的隸書躍然紙上:
“山川毓秀鐘靈地,龍氣歸藏福澤長。”
上聯點明林家老宅依山傍水、藏風聚氣的風水格局,下聯則暗喻龍魂歸位,福澤庇佑之意。字裡行間透着一股沉雄浩大的氣象,又蘊含着對這座宅院未來的美好期許。墨迹未幹,隐隐竟有流光在筆鋒轉折處一閃而逝。
“好字!好聯!”銀漪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嘴裡還叼着半塊炸酥肉,含糊地拍手,“大氣!應景!還帶着大哥的氣勢,貼門口絕對辟邪!比那些‘恭喜發财’強多了!”
林知夏也看得眼睛發亮。宴清的字,如他的人一般,内斂中透着無上的尊貴與力量。
“就它了!”林知夏笑着,和趙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這幅特殊的春聯貼在了垂花門兩側。
紅紙金墨,映着青磚黛瓦和檐角的白雪,為肅穆的老宅平添了一份鮮活的年節喜氣。
貼完春聯,又挂燈籠。林知夏踩着梯子,宴清在下面穩穩扶着。當她踮起腳去夠廊檐下的挂鈎時,腰間那隻沉穩有力的手,輕輕一托,便将她送了上去。
林知夏回過頭沖他笑了笑,好久沒有這麼踏實的感覺了。
挂好最後一盞繪着踏雲麒麟圖案的燈籠,整個回廊被溫暖的紅光籠罩。林知夏從梯子上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煥然一新的院落,還挺有成就感的。
“啧,酸。”銀漪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看着兩人之間無聲流淌的默契和情愫,撇了撇嘴,故意大聲道:“嫂子,年夜飯我要吃八寶鴨!松鼠鳜魚!佛跳牆!還有……”
“還有西北風管夠。”林知夏沒好氣地打斷他,“鐘叔王嬸忙活兩天了,你好意思點滿漢全席?”
銀漪立刻垮下臉,墨色眸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宴清:“大哥!你看嫂子!虐待功臣!”
宴清擡手,精準地用幽冥火彈了一下他光潔的額頭,力道不輕不重:“想吃,自己動手。”
銀漪:“……” 他悲憤地捂着頭,化悲憤為食量,轉身又沖向了香氣四溢的廚房。
***
除夕這天,王嬸、鐘叔做完最後幾道年菜,連同趙姨跟她的外甥周小滿,四人領了主家的豐厚獎金,收拾好東西就放假回家各自團聚去了。偌大的老宅,隻剩下林知夏、宴清和銀漪三人,五師兄沈硯半個月前傷勢穩定下來後不願意給小師妹添麻煩,堅持讓大師兄過來把他接走。
林知夏當時的感覺真挺傷感的,當初三叔公将幾位師兄逐出林家,這裡好似也真的再不是他們的家了。
大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一起過年,二師兄自上次不歡而散後就不告而别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手機電話打不通,微信消息也不回,要不是大師兄蔔卦說他沒有危險,林知夏估計要擔心死。
暮色四合,前廳裡燈火通明。八仙桌上滿滿當當擺着雞鴨魚肉、各色年菜,中間一口熱氣騰騰的銅火鍋,翻滾着奶白的湯底。銀漪早就按捺不住,圍着桌子轉圈,眼睛盯着那隻油亮亮的燒雞放光。
三人落座。林知夏給每人面前的酒盅都斟滿了溫好的黃酒。
“辭舊迎新,願……”林知夏端起酒盅,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願望。願宴清早日重塑肉.身?願尋回所有龍骨?願林家平安?似乎都太沉重。她目光掃過宴清沉靜的側臉,又看看銀漪興奮的模樣,最終化作一句最簡單樸素的,“願歲歲平安,順遂無憂。”
“歲歲平安!順遂無憂!”銀漪立刻大聲附和,迫不及待地端起酒盅,“幹!”
宴清也執起酒盅,鎏金的眸子在溫暖的燈火下顯得柔和了許多,他看向林知夏,聲音低沉:“願娘子,常伴身側。”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林知夏心頭一跳,臉頰微熱,也連忙将自己那杯酒喝下。溫熱的黃酒順着喉嚨滑下,驅散了冬夜的寒意。
銀漪早就等不及,筷子精準地夾向燒雞最肥美的雞腿。宴清則慢條斯理,動作優雅地替林知夏布菜,魚腹最嫩的肉,冬筍最脆的尖,都精準地落入她的碗中。
窗外是偶爾炸響的零星鞭炮聲,屋内是火鍋咕嘟的聲響和銀漪滿足的咀嚼聲。一種奇異的、帶着人間煙火氣的暖意,在這座古老而曾經曆經滄桑的宅院裡流淌開來。林知夏看着宴清專注為她挑魚刺的側影,忽然覺得,這個年,似乎也沒那麼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