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什麼亂起八糟的東西?
姜洛玉捂着腦袋蜷縮在地面,神魂被巨大的信息量沖擊得幾乎要裂開。
他咬緊牙關撐着地面坐起,聲音暗啞:“掌門……弟子請求,先将這縛靈鎖撤下去。”
“弟子有些事要确認。”
雖話中内容是對着掌門的,但他的眼睛卻死死盯着正中央的銀發仙尊。
剛才那老頭說什麼來着,“師長”?
“這……”塵極道君欲言又止,見身側的叢明雪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揮了揮手,“你确認吧。”
反正藥辛仙尊在這兒,也翻不出什麼水花。
縛靈鎖如遊蛇般靈活滑下,順着冰涼地石磚爬回執法長老懷裡。
姜洛玉跪着緩了半天,等神魂沒那麼疼了,從腦中搜羅出想要的法術,也不管在下界能不能用,調動靈力雙手飛速結印。
臨走前,叢明雪擔心他渡劫失敗在下界魂飛魄散,所以撕了一小片神魂放在他身體裡,确保他能被叢明雪感應到具體位置,渡劫失敗後再撈上仙界聚魂重塑肉身。
他是沒辦法确認上面這個到底是不是叢明雪,但他體内的神魂能。
順利找到藏在神魂裡一動不動的外來魂魄,姜洛玉神色一喜,咬破指尖逼出精血,将最後的法決念完:“……引!”
紅色血珠朝着上面的男人飛去,最後停在了男人面前一寸遠的地方。
本來置身事外的仙尊掀起眼皮,眸光微動:“燭山,你這是在做什麼?”
姜洛玉神色奇異,捂着胸口咳了咳:“……再給我一些時間。”
血珠裡的神魂氣息結合上法術能溯主,飛向上位之人,就代表這人的确是叢明雪。
那麼事情就很明朗了,國師也是叢明雪,乃至于靈道劫裡每一個輪回都跟在他身邊的,也都有可能是叢明雪。
可貿然插手他人劫數,後果不可預料,無論出發點如何。
但叢明雪沒理由害他,那他下來做什麼?姜洛玉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恢複記憶是不是那個“不可預料”。
他需要弄清楚的問題太多了,搞不清自己的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貿然展現出異常怕是要被懷疑被人奪舍。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理清這一世的記憶。
零散的記憶被再度拾起,越拼湊,姜洛玉的臉色越奇怪。
這一世,他是被叢明雪在秘境撿回來的“野孩子”。
至于親生父母是何人,他沒有印象,隻知道打有意識起就生活在秘境,靠着秘境内成了精的妖獸拉扯才勉強活下去。
那年他五歲,到了天正宗連話都不會說,隻會嗚嗚亂叫。
叢明雪替他開了智,舉行了簡單的拜師儀式,但是因為不會養孩子,又要出宗門辦事,就把他扔給了大徒弟,也就是他的大師兄齊懷仁照看。
奈何他對叢明雪似乎生出了雛鳥情結,其它人一碰就像豎起尖刺的刺猬無差别攻擊。
齊懷仁無法,隻好一點點試探着和他相處。
兩人相安無事了一段時日,等齊懷仁對他失去戒備,他便趁着齊懷仁晚上修煉,穿着單薄的寝衣,光腳順着弟子居所在的山腰向上走,想去山頂找叢明雪。
沒等走到山頂,他就被叢明雪發現了蹤迹,見到叢明雪抱住他的腿就開始哭。
哭得鼻涕眼淚流了滿臉,也蹭了叢明雪滿身。最終銀發青眼的仙尊無奈歎息,隻好将他帶在身邊。
後來叢明雪引他入道,發現他天生經脈細弱,需要用天材地寶拓寬經脈。又花費了十年時間調理身體,直到十五歲那年才得以修煉。
姜洛玉倒吸一口涼氣,這走向也太……經典了。
他好像看到了什麼狗血小說,雖然第二世也很狗血。
果不其然,在和叢明雪朝夕相對中,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他就對自己這個超凡脫俗似九天玄仙的師尊,産生了不可言說的心思。
至于為什麼是不可言說,自然是因為叢明雪修得是無情道,就算他向叢明雪袒露心意,得到的也隻能是對方的漠視。
因為他在叢明雪眼裡和石頭、草木、雞鴨牲畜沒有任何分别,對待世間萬物一視同仁,看似有情,卻是真正的無情。
但他自認為是叢明雪親手帶大的,在他心裡肯定與旁人不同。
他總覺得叢明雪和自己說話的時候要比常人溫柔,于是一邊壓抑着心裡日益增長的情愫,一邊抱着“我對師尊而言是特殊的存在”的想法,趕走一切試圖靠近叢明雪的生命。
甚至包括一隻羽翼受損、被叢明雪救了的銀雀。
銀雀傷好之後,便時常飛到山頂湊到叢明雪身邊,他看不慣一個靈智未開的牲畜能被叢明雪捧在手心,于是對那雀鳥施了法術,讓它小小的腦仁再也記不得是誰救了它,也就不再出現在山頂。
直到他一百一十三歲那年,叢明雪帶回來一個少年。
彼時恰逢收徒大典,掌門照例詢問叢明雪今年有沒有收徒意願。叢明雪當着全宗門的面,宣布這少年就是自己新收的關門弟子。
那時他尚且還能安慰自己,不過是又多了一個徒弟,其它長老靈君門下弟子哪個不是十個開外?
三個親傳弟子而已,叢明雪依舊是他的師尊,這件事誰也無法改變。
他的小師弟名為謝子甯,是叢明雪友人的遺腹子,沒有靈根又體弱多病,天生的凡人命格。
凡人命格在叢明雪面前自然不是問題,洗經伐髓再種個靈根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看着叢明雪将謝子甯安排在他幼時住過的洞府,又對他悉心照料,嫉妒如野草般瘋長。
嫉妒歸嫉妒,他依舊是個合格的二師兄,因為他知道叢明雪對謝子甯隻是盡到了一個師父應盡的責任。
直到謝子甯在一個秘境裡得了件神器——巴掌大的銅鏡,沒什麼别的作用,隻是能讓人說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裡面殘存的神力,隻能讓一個人說出心裡話。
好巧不巧,他在謝子甯觸發神器的時候路過,成為了說出秘密的倒黴蛋。
他威脅謝子甯絕對不能将此事說出,回去之後和入魔了一般,滿腦子都是叢明雪知道自己傾慕他之後,說要将他逐出師門的模樣。
就算謝子甯發下天道誓言,他也還是覺得自己的秘密有一天會暴露在天光之下,那些潮濕粘膩、不可言說的感情,會像被迫暴露在陽光下的苔藓一樣枯萎,最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