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長着綠油油的老樹,大母猴背着小猴子摘芭蕉,一頭三趾樹懶抱着藤蔓蕩來蕩去,幾隻玻璃蛙在葉子上産卵,灌木叢後面盤踞着一條暗中觀察的硫黃色蟒蛇。
在支流的盡頭,坐落着整片雨林中最可愛的建築——那是一間飯團形狀的雙層小花屋。
它全身都是由植物拼湊而成的:白色馬蹄蓮用得最多,其次是海芋和風車果。蘋果尤加利與龜背葉織成門窗邊框。屋頂上立着個大大的木制十字架,上面爬滿了牽牛花和藤本月季。
這便是水仙的家。
納西索斯帶塔齊歐走進房間。
屋内滿滿當當的植物飾品。牆壁上挂着不同形狀的小相框,裡面是花卉器官标本,有小蒼蘭的花絲、銀蓮花的柱頭、百日菊的花萼,還有郁金香的花柄……
多精美多夢幻的屋子啊!哪怕隻是在童話書裡讀一讀,都是相當美妙的。唯一沒有被标本占用的角落裡——倒釘着一朵紅玫瑰。玫瑰靜靜地貼着牆面,部分花瓣已經蔫壞,汁水劃過邊緣,滴答到用鈴蘭做的收集容器裡。
他們坐在鸢尾花鋪成的沙發上。
“你是我的第一個客人,”水仙用葉片拍打着小藤桌喊,“你知道的,沒有同類願意和我接觸。它們都說我是變态。我看它們才是變态呢!我隻是和它們愛好不一樣,有錯嗎?自以為是的蠢貨才不接受另類的存在。”
過了一會兒,納西索斯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十七歲的英格蘭學生在卧室自殺前,将花從盆裡連根拔起。兩分鐘後,花的鱗莖被塞進血肉模糊的肚子裡。水仙根汲取血液的同時沿用了學生的記憶和聲音,然後就稀裡糊塗地來到這裡。
“親愛的,最近我遇到一件非常令我心碎的事情,”納西索斯從沙發上下來,跳到一個紫藤編成的秋千吊椅上,“我僅有的兩個儲球萎掉了!啊,我辛辛苦苦不分晝夜地滋養它們,結果不等落地它們就離我而去……”
塔齊歐聽不太明白,順應道:“那真遺憾。”
“先别遺憾,我還有個方法。不過這方法需要借助外力——親愛的,我需要你幫幫我。”
“怎麼幫?”
“我身上長着一對腋芽。我給你看,看到了吧?可惜我沒什麼力氣……親愛的,你幫我把這對腋芽挖掉。我體内含有一棵白芽,那棵芽就是我的孩子。隻有挖掉腋芽,裡面的芽才會跟着碎鱗片一起排出來。以前學生就是這麼做的,雖然會很痛。”
他呆呆地注視着那對正在扭動的腋芽,雙唇微顫:“我……我不敢。好奇怪啊這件事!”
“你不肯幫我嗎?”花朵帶着哭腔說。
“我當然不肯啊。一定要這樣嗎納西索斯先生?我看别的小花可都有花粉!”塔齊歐咬着嘴唇在花屋裡走來走去,莫裡斯沒教過他人類還做這種事!
“别叫我先生,我是兩性花。”納西索斯委屈地看着他,塔齊歐再度震驚。
“兩性花不能傳粉嗎?”
“可以傳粉,我試過的……”納西索斯微微轉向那朵玫瑰,“但不是對我自己。”
塔齊歐長出一口氣:“您應該對您自己試試。”
花朵支支吾吾。
“也試過,但沒什麼反應。哎!傳出去的活不了,活着的沒法傳。我一度懷疑我的雄蕊和雌蕊是不是出問題了!我真的好孤單好孤單,好想再生一朵和我一樣美麗的花寶寶。親愛的塔齊歐,現在隻有你能幫我實現這個願望了。”
“可是……”塔齊歐頗為困窘,這件事情他半點經驗都沒有,“讓我考慮考慮,好嗎?我現在很累,想睡覺。用不了多久的。”
納西索斯沒吱聲。
良久,花兒惆怅地垂下葉子,領他到樓上的小花間睡覺。
或許水仙花的請求并不算過分。
塔齊歐臨睡前想:納西索斯好心好意帶自己到家裡做客,幫個忙也是應該的。
一夜無夢。
晨風溜進窗戶,親吻着那一根根柔軟的楓紅色發絲。
塔齊歐伸了個懶腰,看着屋外明媚的陽光,心情無限舒暢。他推開門,哼着童謠走下樓:
和最愛的人兒手拉手;
在夏夜的花園走呀走;
夜莺夜莺不要哭;
玫瑰玫瑰在心口。
“納西索斯,”塔齊歐唱歌似的拖長了這個名字,“我想好了,我願意幫你挖掉那兩條腋芽。”
他遠遠看到那朵水仙花躺在吊椅上,像睡着一樣。花粉揚得到處都是,天花闆、相框、玫瑰,無一幸免。塔齊歐走過去,才發現納西索斯的六片花瓣已經縮成一團,被玫瑰汁染成了夢裡的粉色。鱗莖糜爛不堪,葉子旁邊——卧着一片沾滿汁水的小薊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