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初的話是陳述句,整個大堂的人都感覺到了不可抗力,十九年前的事,竟然在他們腦海中漸漸回憶起來。
王婆精神恍惚,這一刻,遇到楊遠的經過,那短短的幾個月,清晰地仿佛就在昨天,她聲音平靜地叙述。
“那日,我如往常一樣開門做生意,天都還沒亮吧,一打開就感覺有人倒在我腳邊,那渾身的骨頭咯得我腳都疼,那小孩燒得很厲害,渾身像一個火爐,這樣的孩子,我們這裡很多,燒成這樣是活不了的,我本身也不想惹麻煩,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帶着非常強烈的求生欲,我從沒在一個孩子身上,不!是我從沒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這麼強的求生欲。
我最終還是把他帶到下人住的房間,他要死了,隻能住在下人的房間,要是死在我們店裡,很不吉利。
但是小遠燒了幾日,我喂了他幾日水,喂了藥水,不管他燒得多厲害,小遠都爬起來自己吃了,從不要人扶着喂,也不要蜜餞解苦,如此三四日,小遠才終于燒退了。之後小遠就很勤快,什麼都肯做,才五歲的小遠,比我家十歲的奇南都很聽話懂事,我漸漸覺得收留小遠也不錯,反正這麼久了,都沒人來尋一個孩子,想必也是沒人要的。
我決定收養他的那天,小遠開口說了他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嬸子。我沒有勉強他叫我娘,其實打心眼裡,他和奇南在我心裡還是有區别的,他沒有叫我娘,而是叫我嬸子,更讓我滿意些。
小遠後來又帶回來一隻流浪狗,我記得,向來沒什麼要求的小遠抱着和他當初一樣髒兮兮的小狗問我能不能養的時候,那期待的眼神,那時候,我才看到小遠身上的一絲童性。
那時候王家酒樓裡生意不錯,也有剩菜,養一隻奶狗問題不大,小遠難得求我,我就答應了。
小遠十分知情識趣,就算我說要收留他,小遠也沒有像奇南一樣帶小少爺脾氣,仍舊堅持睡在下人睡的房間裡,帶着那隻小狗一起。
奇南那時候才十歲,也是争寵的年紀,見我對小遠好,心裡還鬧脾氣。但小遠從不在意,仍舊每天陪着那隻小狗,我其實明白,小遠沒有真正把我們當成一家人,這孩子一直就有主意,哪怕看着再親人,也不會真的把自己當成我們一家人。
後來,奇南在外撞上了妖獸戰場的官爺,奇南雖然道過歉了,但卻并沒有什麼用,那時候正值抽簽進入妖獸戰場的拾荒者,奇南果不其然被抽上了。
我們六神無主之際,本來當家的是想自己去的,但那時候小遠站出來說,他要去。
那時候小遠才五歲,小小的一個,好好的喂了三個月,長了點肉,看着像個精緻的娃娃。他就這麼牽着他的小狗,告訴我們他要去。
我不同意,小遠雖然是我撿的,但我是對他有感情的,他和奇南,我誰也不想讓他們去。
我本想說什麼,但當家的攔住了我,他欣慰地摸摸小遠的頭,告訴他‘小遠很棒,謝謝小遠’,小遠揚起臉,精緻的臉異常的堅定,我這才發現,小遠的臉那麼小,養了三個月也沒養大。
我想說什麼,但我開不了口,也許,在我心裡,小遠和奇南還是不一樣的,我不滿攔住我的相公,也不滿我自己,如果,當初沒撿到小遠就好了。
小遠走那天,牽着隻對他親近,其他人摸也摸不得的小狗,消失在我們面前。
我等了很久,日以繼夜,怕聽到消息,也怕聽不到消息。
其實我明白,五歲的孩子,哪裡能在妖獸戰場中活下來呢?”
王婆絮絮叨叨,其他人眼前萦繞着半透明的精神力,也不由恍恍惚惚,各自說起來。
“楊遠和一堆大人走在一起很顯眼,他牽着的小狗更顯眼。”
“楊遠那小子是真硬氣,早慧過頭了吧。”
......
賓客不由自主地開始說起和楊遠相處的一點點細節,填充沈之初腦海的模樣。
聽到小狗時,沈之初其實已經确信了大半,這個楊遠就是季臨淵。
“說起寵物,我之前倒是養過一隻。”
“它跑其他人的家裡玩了。”
“不是,它炖了湯了。”
曾經季臨淵拿來吓唬沈之初的話再次清晰,沈之初靜默,長久的沉默着。
季臨淵的小狗,沒有在原書中出現過一次。
沈之初心裡壓抑的情緒翻湧,幾乎要以滔天之勢沖破他高聳的城牆。
他猛得閉上眼,深吸幾口氣,手也從王婆頭上移開。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看着沈之初的眼神像是看着鬼魅,比之當初面對宋羽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當衆人以為,這位長得姣好的仙師是要替曾經的小遠複仇,緊張地等待結局的宣判,王婆子最後還是挨不住心裡的愧疚,提起膽子問沈之初。
“仙師,你看到小遠了嗎?你知道小遠嗎?他,還好嗎?”
沈之初深吸一口氣,指尖從牌位的邊緣移動,接着觸摸到雕刻的楊遠二字上,木制的凹痕讓手指有所感觸,他面無表情地收回手,這次終于回答了王婆子。
“不,楊遠已死。”
【楊遠已死,現在在我面前的是季臨淵,季臨淵隐藏身份肯定有他的目的,我不能露出一點點的疑問,楊遠,隻能死。】
沈之初聲音平靜。
“你們說的不錯,五歲的孩子,怎麼可能在妖獸戰場中活下來,你們不是都知道嗎?你們心裡不是都清楚嗎?小遠沒死隻是你們臆想的。”
沈之初指尖滑動,親手在楊遠二字後面補上“之靈位”三個字。
他收回手,沉聲道。
“你們記好了,楊遠已死,我不過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無關緊要。”
沈之初的聲音絲絲縷縷地侵入他們的耳朵,不由讓人相信這個事實。
“好了,把靈位撤下去吧,王奇南,你說是嗎?這麼好的日子,你們該繼續拜堂了。”
王奇南愣愣地應着,随着沈之初的話一句話一個指令,起身抱着牌位朝裡屋走去。
衆人都沒有看到,那牌位上的楊遠二字正在消失,就像他們心中的楊遠一樣。
沈之初臉色蒼白,卻有種脆弱的美感,但經過剛才的事,誰也沒敢小瞧這位長得十分昳麗的仙師,紛紛低頭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