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煙倉皇退下。
殿門關上的聲響格外沉重。江樓月仍攥着她的手腕,掌心溫度燙得驚人。商芷這才發現,他向來整潔的衣領竟歪斜着,發冠也有些松散,幾縷棕發垂在額前,襯得臉色越發蒼白。
“阿芷,希望你能明白,孤有太多不得已!”話音未落,她整個人突然被拽入一個帶着寒氣的懷抱。江樓月的心跳聲近在耳畔,又快又重,像是剛經曆過一場惡戰。
她看不到他的不得已,隻能感覺到自己好疼好疼。
不是身體上的疼,是那顆被生生剜走一塊的心在流血。為了那個來不及見這世間風雪的孩子,為了那些互相折磨的日日夜夜。
“殿下,殿下?”玉露擔憂地喚道,“可是這料子不合心意?”
商芷收回思緒:“樓蘭使臣還說了什麼?”
“說這錦緞……玉露突然結巴起來,“說……說是新王特地奉上,指名給公主您。還說……是獻給未來的……”
“未來的什麼?”蘭煙好奇地追問。
“給未來的王後的新婚賀禮。”瓊華突然開口,手中茶盞輕輕擱在案幾上,“使臣今早在太極殿,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的。”
院中驟然寂靜。商芷忽然輕笑出聲:“如此珍貴的布料,本宮可消受不起。”她将錦緞推向一旁,“收進庫房吧。”
沈纖雲提着裙擺小跑進院,懷中抱着幾個精緻的錦盒。她臉頰泛紅,額間還帶着細汗,顯是一路疾行而來。
“殿下快看!”她獻寶似的打開錦盒,露出裡面幾個做工精巧的面具,“奴婢從太醫署回來,正遇上内務府在分發伽藍寺祈福用的面具。聽說今夜大雄寶殿全數開放,連主持都要親臨講經呢!”
玉露接過一個銀狐面具,指尖輕撫過上面細密的紋路:“這做工當真精巧,瞧這狐狸眼睛,竟是用琉璃珠子嵌的。”她忽然促狹一笑,将青鸾面具遞給沈纖雲,“沈姐姐這般着急,莫不是想聽明鏡大師講經?”
沈纖雲頓時面紅過耳,手中的面具差點掉落:“玉露真是越發壞了!”
商芷倚在廊柱邊,陽光透過浮光錦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粼粼波光。她伸手取過一個白羽面具,指尖在翎毛上輕輕摩挲:“你們自去便是,本宮今日疲乏,不想四處走動。”
“殿下,”玉露忽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今晨聽兵部的人說,北狄今冬屢犯遼東,洛将軍已主動請纓出征。過了上元節就要啟程,這一去少說也得一年半載。”
商芷的手微微一頓。
“恰好陛下帶皇後和貴妃娘娘去了大相國寺祈福。眼下宮中沒有多事之人,咱們大可放心地去。”蘭煙分析道。
“備轎。”商芷突然起身,浮光錦從膝頭滑落,像一泓湖水傾瀉而下,“去伽藍寺。”
那日她急着給江樓月送藥,有些事還未來得及同阿兄說清楚,既然有此契機,該把那些謎團解開了。
玉露驚喜地應聲而去。沈纖雲幫她更衣時,指尖都在發抖。商芷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忽然問:“纖雲你想去太醫署嗎,在那裡施展你的抱負。”
跟在自己身邊,着實委屈了她。
沈纖雲頭手一抖,玉簪差點落地:“奴婢能得殿下庇護已是三生有幸,況黔墨烙印永駐,奴婢永遠都是罪奴之身。”
“若你願意,其實皇兄不在乎你的……。”
“殿下!”沈纖雲直視着她,目光堅定而溫和,“雲泥之别,奴婢從未對廣平王殿下有過肖想!”
“好吧。”商芷望向窗外。也不知明鏡是否願意還俗,若是能說動,朝中多一個可用之才,纖雲和他也能再續前緣。
轎子行至山門時,暮色已沉。伽藍寺的鐘聲傳來,商芷戴着帷帽下車,忽然,她呼吸一滞,前方放生池畔,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俯身放燈。
靛色錦袍,金線螭紋,即便在人群中依然醒目如刀鋒。
是江樓月?
直至那人轉身,她緊繃地神情才漸漸放松,雖是樓蘭裝飾,但并非是他。
還好不是他。
商芷下意識退後一步,卻撞上一人。轉身對上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睛,洛蕭然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手中握着一個青面獠牙的傩戲面具。
“殿下也來祈福?”他聲音很輕,目光卻落在她發間那支步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