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去放燈麼?”洛蕭然側身擋住一旁的混亂,“聽說今夜池邊有焰火。”
下山路上人潮如織。
“小心嘞!小心嘞!弄到身上可不好洗。”賣糖人的老漢吆喝着擠過人群,糖漿險些沾到商芷衣袖。洛蕭然展臂一擋,琥珀色的糖稀全粘在了他袖口。
“哎呀!”紮着雙鬟的小姑娘驚叫,“大哥哥這雲錦料子可貴重了!”
洛蕭然卻渾不在意,反而買下兩支糖人遞給那孩子:“拿去和妹妹分着吃。”
山腳下的未央河畔早已擠滿了放燈的人。商芷提着琉璃蓮燈蹲在青石台階上,洛蕭然半跪在她身側,用火折子替她點亮燈芯。“殿下想許什麼願?”他聲音很輕,卻還是被旁邊放燈的小娘子聽了去。
“這位郎君好生不懂規矩!”那婦人掩嘴笑道,“放荷燈的願望說出來可就不靈驗啦!”
商芷抿唇一笑,将蓮燈輕輕推入水中。燈影搖曳間,她看見自己寫的那句詩在波光中漸漸暈開。河面上千百盞花燈順流而下,像一條綴滿星辰的銀河。
“要坐船麼?”洛蕭然指向泊在柳蔭下的烏篷船,“正好能追着殿下的蓮燈走。”
船家是個須發花白的老者,見他們過來,忙用汗巾撣了撣船闆:“兩位貴人小心腳下,這船闆今早剛刷過桐油。”
話音未落,商芷繡鞋一滑,整個人向後仰去。洛蕭然手臂一伸,堪堪攬住她的腰肢。岸邊頓時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幾個浣紗歸來的少女紅着臉快步走開。
“小心!”
商芷定好身形,他才收回手臂。
烏篷船緩緩離岸,船尾拖出長長的波紋。洛蕭然執壺斟了杯清酒遞來:“這是船家自釀的梅子酒,殿下嘗嘗?”
商芷接過白瓷酒杯,低眉淺嗅,酒水清香怡人,當真是不錯。
遠處畫舫上傳來琵琶聲,有人正唱着《相思引》。
美人歌聲傳來:“窗前梅影疑君影,硯底冰紋是淚斑。”
“阿兄……”商芷擡頭看着眼前少年。
“嗯?”那雙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波光流轉,落在她身上,“怎麼了?”
她明明有許多話想問眼前人,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吐了一句,“我知道那日要害他的不是你。”
“嘭!”
第一朵焰火在此時綻開,金紅色的光雨傾瀉而下。湖面上千盞蓮燈随波起伏,将洛蕭然的眉眼映得格外清晰。
她的話被吞沒在焰火裡。
“什麼?”洛蕭然低頭湊近,等她回答。
“你要小心,戰場兇險,那些北狄人各個兇狠。”她看着眼前人清俊的側臉,改口道。
他垂眸一笑,“殿下不必擔心。”
夜風忽然轉了方向,将岸上食肆的香氣送來。烤魚的焦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膩,惹得商芷腹中輕輕“咕”了一聲。
船家哈哈一笑:“小老兒船上隻有醬黃瓜和鹽水毛豆,貴人若是餓了。”他掰着手指如數家珍,“東街王婆家的炙羊肉,西市張記的蟹黃包,還有橋頭李二的鳜魚羹……”
洛蕭然突然放下酒杯:“殿下稍候。”他足尖一點船闆,竟如白鶴般掠過水面。
“阿兄!别走……”商芷的話音還未落,洛蕭然的身影轉眼便消失在岸上人潮中。
“好俊的功夫!”船家驚歎,“這位公子莫不是會飛?”
商芷剛要開口,夜空突然綻開一朵金菊般的煙火。船身被氣浪推得搖晃,她慌忙扶住船舷。
“姑娘坐好了!”船家急轉橹舵,避開一艘疾馳而來的龍舟。再擡頭時,那畫舫已隐入夜色。
河面上的風并未有多冷,反而多了絲初春的暖意。
商芷耳邊碎發被風吹得紛揚。孩童的歌聲乘着夜風飄來,字字清晰:
“金鈴铛,銀钿車。
玉面狐兒踏星河,雪腕纏雙蛇。
一尾勾碎江心月,一尾掃落佛前荷。”
商芷捏起金桔,感慨:想不到商玄慶已經到了嶺南,這由東宮散播的曲子卻還在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