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裡有的字不認識。”江芙實話實說。
“不急,慢慢認。”賀蘭玥說罷便合上眼小憩,未再管她。
這樣拙劣的謊言,也虧她想得出來。
江芙幹笑,哪裡是急不急的問題。這笨蛋南皖太子簡直不合時宜!使臣被替換了都不知道,還巴巴送來這封信,裹着糖衣,居然還想迷惑她!
江芙手拿信件,就像拿着個定時炸.彈,等賀蘭玥醒來,就會按時爆炸。
不過賀蘭玥真的睡了嗎?江芙低頭看他。
這人醒着的時候淩厲威儀,表面笑眯眯,心裡淨是壞點子。這會兒看起來倒有些溫文,安靜得不似真實,她忍不住多看了半晌。
讀什麼信,等他醒了再說吧,江芙很快就把煩惱抛卻身後。将車窗上的簾子掀開一條小縫,去看外面的風景。
勝日尋芳,杏花酒家,滿城春色盡收眼底。溫和的風透過窗棂紗帳,拂過面龐,穿過她的發絲。
江芙有些暈車,把案上的柑橘剝開吃了一個,又将橘子皮放在桌角作清新劑。
白色的橘絡像是絨毛,一頭貼在橘皮,另一頭在光暈中浮動,靜谧而溫暖。
馬車平穩,緩緩而行。
在宮裡賀蘭玥大多時候淺眠,今日倒是難得沉睡了半個時辰。可到後來漸覺胸口發悶,像陷入水中,遠離岸邊。
忽地,柑橘的清涼充滿四周,酸酸甜甜的果味四溢,彙成了清新的橘子海。
腦海中有了意識,他立即睜開眼。
一個放大的方相面具猛然闖入視線,背光,垂頭,彎身靜靜觀察他。
方相表情兇悍,上面繪有金色的火焰,這場面對于剛睡醒的人來說具有強烈的沖擊力。然而方相圓睜的眼睛孔洞後是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眨巴眨巴。
賀蘭玥對四季的感知都很淡薄,在寺中幽禁時,每天都是惱人的經文和鐘聲。夏季天黑得晚,練功的時間少些。冬季沒有炭火,食物壞得慢些。至于春秋,不記得了。
空氣裡彌滿柑橘的清香,盡管這并不是盛産柑橘的季節,但賀蘭玥還是本能地把春日與橘子聯系在了一起。
以至于在數年後冬季的某個雪天,他看到堆疊的橘子,腦海裡浮現的居然是仲春午後,柑橘桃花。
可春日不是他的,桃林不是他的,唯一屬于他的橘子也被人吃了。
賀蘭玥突然轉醒,江芙還沒來得及縮回去,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瞬間便被對方按在了身下。
卧榻柔軟極了,殘存溫度。
馬車經過東市街,臨近平康坊,遙遙傳來咿呀的戲文:
“——俺須是賣空虛,憑着那說來的言咒誓為活路。”*
他的頭發散落下來,寬袍大袖飄逸,随着動作疊落,蓋在她身上,将紫色一點點吞噬。
他也在看她,仿佛想看透面具下那顆跳動的心,是真是假。
她總是騙人,不能信。
但她指尖浸着橘子香,點在他肩上,與夢裡的一樣。
“朕對你不好嗎?”賀蘭玥不解地問。
江芙搖頭,聲音悶悶:“沒有,陛下對我很好。”
懸挂的玉璧泛起冷凝的光。
——遍花街請到娼家女,那一個不對着明午寶燭?
“為何總要背叛朕呢?”他額頭抵在面具凸起的眉間,痛苦地呢喃:“既是如此冥頑不靈,那朕殺了你之後,也可解脫了。”
感受到賀蘭玥的呼吸與殺意,江芙心底發毛。
哥們求你講講道理吧!那是别人給我寫的信啊!又不是我寫的!
頸邊傳來尖刺的觸感,賀蘭玥好像拿着什麼鋒利的東西貼在她耳畔。囿于面具的遮擋,視角受限,她看不見。
方相的眼睛十分委屈,與兇惡的面容格格不入:“陛下,誰都有年少不知事的時候,況且嫔妾也沒做什麼啊!陛下别生氣,嫔妾的忠心日月可鑒,一直都是向着您的,何來背叛一說?”
——那一個不指着皇天後土?那一個不賭着鬼戮神誅?
“是麼?”賀蘭玥單手揭下江芙的面具,放在榻邊。
“千真萬确!再說嫔妾如今距離南皖十萬八千裡,他們既然将我送來,那裡的人和事,嫔妾再無留戀。隻想在這裡安穩度日便好。”
江芙把理由推給了年少與異地,總之她沒有錯,都是旁人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