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海風尚帶着夜裡的微涼,海天交接處泛起魚肚白,将朦胧晨色輕輕染亮。島上學堂一夜的甯靜後,諸弟子陸續醒來,收拾竹簡與器具,心情暢然。因昨日傍晚師長傳來新課提示,今日将移步海邊觀潮。平素隻在課本和小刻度儀中見識潮汐概念的少年們,此刻無不精神振奮,紛紛猜測師者們将如何将天文學、地理學與力學相結合,讓他們親眼見證海面上的自然偉力。
柳墨絮、沈霖劭與白瑤三人如往常一般聚于學堂廣場上。隻見萬師、青師與幾位長輩已經各自背負簡易測量儀器、竹簡,示意弟子們趁着潮汐初動之時,一同前往島東南側的海灣。海灣處淺灘與暗礁羅列,退潮時可露出大片海灘,漲潮時又被海水紛湧淹沒,變化頗具代表性。
清隐島雖然坐落于海洋之中,但不少外來求學者,尤其是自内陸前來的學子,對海潮仍知之甚少。如今有這般機會親自測量觀察,正是墨家(譬如師長與學子)的傳統——親身曆驗,方能将知識根基紮實。
隊伍出發時,海風輕拂衣袂,行于曲折小道,夾岸森林與竹林沙沙作響。偶有鳥兒飛掠,落在高處枝頭輕啼,似乎在為即将展開的觀潮之行預先喝彩。沈霖劭一路安靜思索,時而與柳墨絮交談前夜所思,時而沉吟海陬(音“走”)氣息格外清寂,與宮廷内院大相徑庭。
忽然走在前方的白瑤回首,眉眼含笑:“聽說今日漲潮會來得更兇一些,我特意帶了幾株止咳、祛濕的藥材備着,以防有人被海風激出寒意。柳師姐要不要也帶一包去備用?”
柳墨絮婉拒了白瑤的好意:“我身體一向康健,且臨海而生,不易受寒。這藥包讓沈公子帶着吧,他或許還不習慣海邊的潮濕。”
沈霖劭一聽,亦不推辭,輕笑着伸手接過:“多謝白姑娘關懷,若真有人不适,我必第一時間告知你。”
他們邊走邊笑談,待跨過林邊轉角,遠處的海岸線已然映入眼簾。隻見蒼茫海面在晨曦下閃着粼粼波光,如同萬千鱗甲。海潮尚不算激烈,但能看出水位正在緩緩上漲,湧動的浪潮拍打礁石,發出清脆且有韻律的聲響。學子們紛紛踏上海沙,感受腳底微涼的濕意。有人将鞋襪提起,幹脆赤腳踩在柔軟沙粒上,露出孩童般的欣喜。
萬師先是笑眯眯地環顧一圈,見所有弟子已聚集在大塊礁石附近,便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今日課程,主要是借潮汐與月相之變化,讨論如何運用所學知識造福更多人。潮汐乃自然現象,與月亮盈虧、地勢構造皆有莫大關聯。我們墨家古來便重視實學:要懂得天文、地理,以求在船運、沿海漁業及防禦設施等方面有所助益。若隻會空談,而不親臨海邊觀測,那便失了根本。”
一席話後,青師也微微撫掌,補充道:“大夥兒各自分組,有天文組、建築組、醫理組、算學組。今晨先要測量漲潮開始的時間與幅度,待到中午,看潮位最高時能達何處。下午再觀落潮。夜晚月相若晴,還可結合視野觀測月輪對水勢的牽引幅度。各組記錄完畢後,咱們在夕刻前彙總。”
聞言,不少學子已開始掏出竹簡、炭筆和尺量工具。柳墨絮和沈霖劭屬于天文與建築組合,白瑤則立于醫理一側,但三人約好互相協助,随時溝通。柳墨絮指向一塊相對平整的礁石,沈霖劭便帶頭走過去,用木樁在沙地插下一個基準點,以标識當前潮線所在。之後,他退回礁石上,望向被浪潮拍打的痕迹,和柳墨絮預先在竹簡上記錄的數字交互印證。
“如此觀之,每半刻鐘,我們可再比對一次水位上漲。”柳墨絮柔聲解釋,“再結合日出、月相位置的推算,便能知道今日潮汐大約在何時到達最高點。”
“這與昨夜我們探讨的星宿與月相關系也能呼應。”沈霖劭心中頓生感慨,“原來看似神秘的潮汐,竟能以天文學原理進行推算。大自然的運行自有規律,着實令我欽佩。”
柳墨絮聞言,唇邊漾出溫雅笑意:“正是如此。墨家常言,萬物皆有理。聖人求索之,卻不在于占蔔或荒誕謎信,而是用理性去認知。若能知曉海潮盈虛與月相的必然聯系,便能提前警示漁民與航船,也能利用落潮時機修築堤壩、收集海産——這都是為了造福更多人。”
話音剛落,隻見遠處有幾名學子手持尺杆興沖沖跑過來,向柳墨絮和沈霖劭請教測量方式。沈霖劭沒有擺出任何貴胄架子,隻耐心講解:“先設定固定标樁,間隔一段距離記錄水位與時間,再用沙漏或日晷來精确記刻。一來二去,便可得出漲潮速度。從臨海到最高點,或許要好幾個時辰,但也需看到月相配合。你們可以多比較幾點數據。”
那幾位學子聞言,大為放心地道謝,随即起身奔回自己的測量區域,神色振奮。
海浪聲拍擊着礁石,空氣中卷入鹽分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小彩虹。白瑤與醫理組的幾個姑娘幹脆脫下鞋襪,兩腳踩在并不太深的浪花間,笑聲朗朗。她們觀察海風潮濕對人體呼吸道的影響,以及是否會讓虛弱之人更易喘咳——這也是“兼愛、非攻”在日常生活中的落地:知曉環境變化,提前照顧體弱者,努力降低自然對人類的損害。
“若有村民患風寒,需不時調理膏方。再者,若在潮濕時節,需要在居所下方鋪墊幹燥木闆,或設置通風口……”白瑤想起所學,逐一與同組的弟子交換心得。她邊說邊用小刀在竹簡上劃出重點,輕抿唇思忖:“潮汐規律能否幫助我們判斷哪些日子哮喘易發?若能提前預告,就能及時熬制藥湯預備。”
聽到此處,另一位醫理弟子點頭贊同:“對白姑娘所言極是。若我們能與天文組密切合作,也許能在月份交替、潮汐轉變時,對島上留守老人或幼童多加照護。畢竟,人體也是順應天地變化的,小心為上。”
白瑤聽了心喜,暗暗記下:今後或可定期收集氣溫、潮濕度與病患發作頻率,做成對照表格,既是醫理上的創新,也呼應墨家學術融合的初心。
日升至半空時,海浪聲比之清晨更高一階,拍打岩岸的聲音也更加沉闊。水位漸漸逼近先前插下的基準木樁,淹去小半根,逼得某些弟子不得不往更高的礁石上移動。青師大聲呼喊,讓人人注意安全,提防大浪突然湧來。
沈霖劭看着滾滾潮水,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他昔日在王宮雖讀書觀圖無數,但畢竟久居内陸,極少親眼見到如此磅礴的海潮情景。那澎湃中自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力量,望之令人敬畏。他擡手護住額前,将飄散的發絲往後捋,感慨萬千:“若海潮再加上風暴,豈非能毀天滅地?難怪民間多有祭海、畏海之舉,看來非虛。”
一旁的柳墨絮眸光清亮,似乎已習慣了這自然的威勢。她輕聲答道:“海洋孕育萬物,也能在瞬時化作兇險。正因為如此,人們才要懂得潮汐運行之理,盡量趨利避害。若能修築防禦堤壩,敬畏海靈,與之和諧相處,可得諸多好處,卻亦要做好預防之策,這才是科學與理性的價值。”
沈霖劭聽到這裡,胸中不由一陣激蕩。他低聲道:“聽聞宮中議事,常談建設海港,但多是官員忽略潮汐規律,或貪便宜,或腐敗中飽私囊,緻使堤壩無法長久。有時更因不識海風走向,随意在岸邊立塔,結果被風浪摧毀。可若能結合墨家之理,興許能免去不少人禍災厄。”
柳墨絮點頭:“此乃墨家之志。若讓我們攜手設計,将實學與仁愛并行,定能造福一方。”
語罷,他們正欲再讨論片刻,忽見萬師在遠處揮手示意,讓所有弟子先行聚攏。衆人踏着濕漉漉的沙岸聚到一處較大的礁石平台,面朝寬闊海面。此刻正臨近正午,陽光明朗,潮水已漲至接近最高線,足下的海浪聲轟鳴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