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有兩個劇組裡的工作人員經過,一邊搬着道具,一邊低聲閑談,内容不外乎是:聽說舒魏的那位神秘情人今天好像又來探班了。
他們閑庭散步地走過,沒注意這不顯眼的小角落裡有這麼兩個人對峙。
當然,也沒能注意到那位所謂的“情人”,此刻施施然站在她面前,故意攔住了她的去路。
奉頤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何西燭。”她說。
小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趙懷鈞聽後竟然也沒懷疑:“何當共剪西窗燭?何西燭?”
奉頤嗯了一聲。
毫不猶豫。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不遠處罵罵咧咧地橫插進來,硬生生斷了趙懷鈞的後話——
“大哥,能不能靠點兒譜?你買咖啡買這犄角旮旯來了……”
舒魏風風火火地走過來,臉上還帶着妝,精緻的小臉怒氣橫生,視線掃過趙懷鈞:“我咖啡呢?”
趙懷鈞手上空空如也。
他忽然就有那麼點兒心虛,擡手摸了摸後腦勺,還沒憋出個正經理由,跟前又一道黑影倏地閃過。
奉頤趁這個空當,溜了。
誰料下一秒舒魏直接堵了過來,瞪住他,咬牙切齒:“趙懷鈞你這個重色輕友的貨!不想管我死活是吧?”
眼瞧着姑娘頭也不回越走越遠,趙懷鈞死了心,随便扯了個借口:“這地兒沒咖啡廳,能怎麼着啊?”
笑成一副誰也奈何不了他的無賴模樣。
舒魏知道他的個性,這麼愛搭不理,無非就是不同意。
她幹脆捅破窗戶紙:“上次我跟你說那事兒,到底成不成啊?”
趙懷鈞也裝傻充愣:“哪件事兒?”
舒魏被将得一口老血,最後忍辱負重地給了他一個笑臉,撒嬌道:“我男朋友進投行那事兒呀,他這不畢業了老找不着工作麼……哎呀人學曆又不低,好歹也是交大的優秀畢業生呢,不讓你為難。”
趙懷鈞半天沒開腔,甯肯給自己添上一根煙,也沒心情搭理舒魏這話。
這事兒其實不難,對他來說就打個招呼的事兒。但舒魏這丫頭被家裡人打壓慣了,隻懂吃飯喝茶逛街,不明白人心險惡,不然也不至于對她那雞毛身鳳凰心的男朋友一見鐘情,将其當成擺脫家中制約的救命稻草,卯足了勁兒地扶持。
為這事兒,前兒還跑去拜托甘小苒。甘小苒最煩的就是她男朋友,當場就沒答應,結果又求到他跟前。
說實話,他心底裡其實也挺瞧不上舒魏那男朋友的。
當年舒魏千裡迢迢跟着那男的回家一趟,在那戶人家裡又是做飯又是下地,一從小養尊處優的姑娘起早貪黑地給那家人做了半個月的保姆,完了人家還得寸進尺趾高氣昂地發話,想跟他們兒子結婚就得先生孩子,領證前也得先給他們全家人接到北京養老,一人一套房才成。
這話給趙懷鈞一等人幹懵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這男的什麼貨色什麼心思,偏舒魏是個睜眼瞎。
見趙懷鈞不理人,舒魏不依不饒地湊去他跟前,笑嘻嘻沒臉沒皮的,愣是逼得趙懷鈞睨她一眼:“他讓你來的?”
舒魏一噎,說不是。
那聲兒焉兒了吧唧的,趙懷鈞掃了眼,果然看小丫頭滿臉失落,演技拙劣得要命。
也就是捏着他脾氣好,比甘小苒好說話。
可有時候轉念又一想,這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妹妹,從小到大也不曾向他提過什麼要求,就這麼件事兒,答應便答應了,于他而言本也無足輕重。
他銜住煙,移開眼:“行了,我答應了。”
一聽這話,舒魏霍地擡起頭,眼裡頓時有了光亮:“真的?!說話算話!”
趙懷鈞往奉頤離開的方向瞧了瞧,點頭。
小心機得逞,舒魏一蹦三尺高,立馬掏出手機點開對話框,在屏幕上瘋狂指指點點。
一邊點,一邊順勢拍馬屁絮絮叨叨:“就說咱家趙哥哥眼光好呀,一來就看上咱劇組裡最好看的那個奉頤,看在美女的份兒上,原諒你剛剛冷落我啦……”
空氣莫名凝滞一瞬。
趙懷鈞慢悠悠地回過頭:“你再說一遍,她叫什麼名字?”
舒魏忙着發消息,沒注意到對方極其難看的臉色:“奉頤啊,你不知道?”
那根煙被氣得半天沒抽下去。
趙懷鈞對着寒濕地面半晌不語,良久,又莫名哂笑一聲。
“她在你們劇組挺有名兒?”
舒魏:“三天兩頭地聽人說,想不知道都難。剛進組的時候就有好幾個工作人員說這次來了個特漂亮的小配角,後來就聽說,她工作挺認真,在組裡口碑也還行。”
“最重要的是,人不玩虛的,實在。”
趙懷鈞:“……”
這事兒鬧挺。
他呆不下去了,幹脆掐了煙,撂下句“走了”,轉身便逐漸消失在劇組雪地裡。
那天夜裡北京又下了一場雪,奉頤次日清晨起床的時候看見窗上蒙了一層白霧。
醒過來後第一件事兒就是看手機。
常師新沒來消息。
這人沒事兒是不可能聯系她的,她也決計不能指望從他這裡探取到分毫有用信息。
更何況倆人剛剛達成協議,關于今後的規劃都需要彼此了解後再從長計議,她再焦慮也無用。
索性放棄聯系常師新。
天冷,她貪睡了會兒,而代價就是起床後時間已經來不及,她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在樓下買了份煎餅果子,騎着小電驢一路匆匆忙忙趕到場地。
煎餅果子被她揣在懷裡,拿出來的時候還算熱乎,她咬了一口,同照面過來的小演員們一一打過招呼。
基于劉阿詩的經驗,她最初同身邊其它演員的關系全都保持在進退皆可的程度。
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她也是親眼見過男主演戲外聯合全劇組人故意欺淩女主演給人難堪,攝像頭一開,又是一副和諧嘴臉。
劉阿詩這種事情,多見不怪。
怪的是她在這個劇組三天兩頭便有人上前搭話。
男的女的都有,男的個個眉眼傳情,隻有女孩子的接觸叫她倍感舒适。
但她對這些都沒什麼太大印象,唯一一個,是位科班畢業的年輕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了一句話:“其實你長得蠻有故事感的,會不會不太适合電視劇?”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定位和規劃産生了懷疑。
她戲份集中在前期,作為一個最低級的反派陪跑主角成長,拍了一個月不到就已經臨近殺青。
殺青那天她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劇組,回到程雲筝的住處後,便開始張羅找新房子。
最後一筆尾款進賬,總共加起來也隻夠她在北京租下一間便宜的房子暫且苟活。
奉頤小時候沒怎麼為錢發過愁,母親秦淨秋是揚州市醫院的副主任醫生,一年到頭的工資和績效津貼加在一起足夠她們母女過得體面。再不濟,還有張乘舟心甘情願地替秦淨秋兜底。
一意孤行地選擇轉行,在橫店與北京四處碰壁的這幾年,算是她吃過最多苦的日子。而她跳出舒适圈後才發現,其實自己沒那麼嬌氣。
她找了好幾處房子,都不太滿意。
主要是不滿意價格,太貴。
她在北京城轉悠來轉悠去,沒搗鼓幾天,程雲筝也開始念叨,說想換掉現在這個破房子,非拉着她一起合租,說倆人北漂也好有個照應。
奉頤答應了。
因為程雲筝比她有錢,跟着他至少吃喝不愁。
那天她和程雲筝兩人剛走出小區,因為特别滿意這間戶型,腦袋湊一起商量着要如何與房東殺價。
奉頤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響起。
來電顯示是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常師新。
“我找着一個出品方,今晚就去見個面。”常師新說:“你記得收拾收拾。”
對方語言簡練,奉頤也沒多懷疑:“地址。”
“微信發你。”
話雖這麼說,挂了電話,奉頤卻等了二十來分鐘,遲遲不見常師新将地址發過來。
不知道這人在幹什麼,她等得莫名其妙,連程雲筝也開始在旁陰陽怪氣:這經紀人不挺牛逼麼?到底靠不靠譜啊?
幸而是又等了幾分鐘,終于發了過來。
松鶴風居。
聽名字像個茶舍。
除非拍戲,奉頤平時不愛沾染胭脂水粉,這次卻回家好好捯饬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