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歲,京城大雪。
冬日裡閑來無事,榮國府幾個姑娘并客居的表小姐林黛玉都在老太君賈母屋裡閑聊,賈母年紀大了,坐得久了有些犯困,便道,“你們幾個自去玩兒吧,我歇一會兒。”
話音未落,小丫頭打起門簾子,口稱琏二奶奶來了,恰遇上冷風吹進來,倒叫老太太涼得一激靈,她見了來人笑道,“好一陣冷風把你這個二奶奶吹來了,今兒是都說好了的不成?都跑到我這兒蹭點心來了。”
王熙鳳最是會說話,接了話頭打趣兩句,逗得衆人都笑起來,可一雙眼卻隻落在林黛玉身上。
賈母是積年的老人了,如何不明白她神色有異,徑直開口問道,“這是誰家的信?”
見賈母問詢,王熙鳳這才遞上手裡的信件,“是林姑父來信了……說是自打夏日裡身子就不太爽利,如今病得沉了,遣人來接林妹妹回去。”
林黛玉本還噙着笑,聞言立時紅了眼眶,忙去看賈母。
賈母平日裡疼她比疼正經的孫女還多,摟了她哄道,“許是你父親病中思女心切,說不得見了你病就好了,這就叫鳳丫頭給你打點行禮,再多多地帶些藥材補品,也是我們的一番心意。”
林黛玉哽咽着謝過賈母,急着回房收拾打點去了,三春也不好再留,便都退下了。
直到屋裡頭隻剩賈母與王熙鳳,賈母這才緩緩道,“到底是你年紀輕,藏不住事,還出了什麼旁的事不成?”
王熙鳳道,“老祖宗有所不知,方才我特地親自去探了林家婆子的口風,隻怕林姑父這回是真的不好,據說什麼姑蘇揚州的名醫看了一大堆,連着返鄉養老的太醫也去過了,竟都沒有個起色。”
“你有話直說。”
“我是想着不如叫二爺護送妹妹回去,要是林姑父真不好了,咱們也好幫着打點。”
“隻怕你是想着林家那些個東西吧,林家四世列侯卻人丁不興,攢到如今不知是多少家底了。”
王熙鳳觑賈母面色如常,不似惱怒,這才敢接着往下說,“老祖宗說得是,姑父也沒個兄弟,他若去了,剩下妹妹孤零零一個,如何守得住這偌大的家業,與其便宜了别人……”
倒不如這絕戶财讓賈家才發。
賈母沉吟半晌,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你林妹妹養在我跟前幾年,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難道還會虧待了她不成?便是真有個姓林的能托付,也不過是給她一副嫁妝,如何能比我這親外祖母好。這些話你也與琏兒講清楚,讓他去同你林姑父交個底,你林姑父是聰明人,想來能明白。”
王熙鳳這才松了口氣,笑道,“正是老祖宗說得這個理兒,您隻管放心。“
她與賈琏原來還擔心賈母要為林黛玉出頭,這托付的門道可大着呢,好在賈母心裡還是想着賈家的。
雖不知道林家的産業有多少,隻是瞧着林妹妹這尊貴模樣,隻怕是不會少的。
王熙鳳當即一顆心燒得火熱,連忙辭了賈母去尋賈琏,家裡頭沒瞧見,卻是在外書房裡将人堵住了。
外頭賈琏的小厮興兒見了王熙鳳就要喊起來,卻被王熙鳳一眼給瞪住了,隻得讪讪陪笑道,“二奶奶怎麼過來了?二爺正忙着呢。”
下一刻,裡頭傳來少年的怒喝,“你滾開!”
跟着是賈琏嬉皮笑臉的聲音,“好弟弟,原你娘也算我庶母,咱們可不是親兄弟麼,過來叫哥哥瞧瞧。”
王熙鳳似笑非笑,眼裡滿是狠辣之色,“二爺可真忙啊。”
興兒吓得直哆嗦,趕緊上去敲門,裡頭又傳來賈琏的罵聲,“敲你娘的門,還不給爺滾!沒瞧着正忙着呢麼!”
王熙鳳氣得上前一把搡開興兒,用力推開房門,力道之大連着門都撞在牆上了。
裡頭賈琏正捏着一個少年的手腕,欲要将人抵在牆角,那少年雖穿得是簡樸的布衣,人卻生得極清俊,正在賈琏手底下死命掙紮,一雙桃花眼如今幾乎要瞪出火來,反倒更顯得昳麗了。
王熙鳳一眼就認出了這少年,先在心裡頭罵了一聲不愧是親父子,甭管什麼髒的臭的都敢往床上拉。
這少年喚作江衡,說來身世很是尴尬,他娘原是賈琏他親爹、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一個姨娘,為了這個江姨娘,賈母也是訓斥過賈赦兩回,隻因為江姨娘進府前不但是個寡婦,還是個全家死絕了帶了個半大的兒子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