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女兒在身邊,林如海的面色比賈琏第一回見的時候要好上許多,屋裡沉悶的藥味也散去不少。
賈琏慣會做人,談笑間也有幾分春風拂面之感,隻管問候林如海身體,又挑了林黛玉在賈家如何受寵說給他聽,最後方緩緩圖窮匕見,“此番南下,老太太特意命侄兒要幫着好生照料姑父,另有一件要事,指望我來探探口風。”
林如海倚靠在迎枕上,溫和地道,“有話直說便是,你與我親侄兒又有什麼區别呢。”
賈琏便按着同家裡商議好的道,“咱們屋裡頭自己說話,便不講虛的了。林妹妹再過兩年便要及笄了,女孩兒大了就要定親,老太太實在舍不得妹妹離了她身邊,故而想把妹妹長長久久留在賈家。這是老太太親筆的書信,姑父瞧瞧。”
他藏了這些時日才将賈母的信件拿出來,倒叫林如海對他高看兩分,他的這些話林如海早就預料到了,便如賈赦想要江家的東西就強納了江氏做妾,想要霸占一個女人的産業,娶她是最便捷的法子。
别說什麼嫁妝都是女人自己的,到時候後院裡孤身一人勢單力薄,任憑什麼東西都保不住。
林如海展開賈母的信,逐字逐句看了一遍,不外乎是說多疼黛玉又或者賈寶玉如何如何聰穎,實在是個良配。
賈琏見林如海隻反複看信不言語,等了半晌後道,“這是大事,姑父必想得仔細周全,那侄兒就先退下,不打擾姑父休息了。”
林如海于揚州城浮沉多年,也不是一上任就能拿捏得住鹽商的,他既有本事讓鹽商把借到十年後的鹽引都吐出來,一個賈琏如何放眼裡。
他始終是那副溫和的模樣,“既琏兒你說是私下裡說話,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你這堂弟雖受老太太寵愛,可終究不比你是襲爵的長房,要是今日你與玉兒年歲相當,我也沒有二話。如今換了榮府二房,我确實得好生思量。”
這話一下就戳到了賈琏的心坎,現如今正院榮禧堂住着的是賈政夫妻,自己的父親反倒去東院挨着馬廄了,并不是說王熙鳳的家世不好,可王熙鳳是王夫人的侄女,處處都偏向自己姑母,連帶着自己也成了二老爺的跑腿。
原本在府裡他隻管吃喝外加時不時摸個小媳婦,心裡頭雖偶有不爽,卻也不會真的當回事,可在揚州城這些時日,他還得為了銀錢犯愁,險些丢人,又懷疑賈母偏心寶玉,說不得林家的産業都做了林黛玉的嫁妝,白白便宜了寶玉,自己辛苦一場,半點也占不着。
人心便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公。
賈琏強笑道,“誰叫姑父不曾給妹妹生個姐姐,我要是有姑父做老丈人,說不得也能考個探花。”
林如海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是啊,你是個聰明人,真真是可惜了。”
誘餌抛到這裡,已經不宜再往深了說,否則挑撥離間的意思過于明顯,反而不美,他又說起旁的事,“恰好還有一事煩你,今兒早上來說庫房滿了,你要是願意就幫着搭把手,處置東西的銀子你自己收着就是,我那老管家實在是年紀太大了。”
賈琏再貪他家東西也不好這樣光明正大地收着,忙道,“姑父有事,侄兒任憑吩咐,可别提銀子不銀子。”
“你一路護送玉兒已是辛苦,那些東西白放着也是糟踐,既你推辭,那便留下三成做辛苦費。”
賈琏勉強壓下嘴角,“那就多謝姑父了。”
這哪裡是什麼姑父,這分明是财神爺啊,實在是親祖父顯靈,難怪他能做榮國公呢,竟有眼光地給姑姑定下這等好親事。
他與那林忠老頭相視一笑,一個謙和一個恭維,皆是各懷鬼胎,林忠怕他熟悉揚州城,又派了底下兩個年輕的管事替他跑腿辦事。
他不知道的是,他出門之後,屏風後頭走出來一個淺青衫子的少女,不是林黛玉又能是誰。
林如海瞧着女兒脫俗的眉眼,笑道,“可都聽見了?過來坐,為父有話問你。”
林黛玉畏寒,在屋裡也裹着厚實的狐裘披肩,雪白的狐毛映亮整張臉,襯得瑩玉般的小臉粉雕玉琢,“都聽見了,這信女兒能看嗎?”
“有何不能?”林如海現下已經很有些不羁的意味在了,徑直将信遞給她,“我思來想去,你的前程總是脫不開親事,世道如此,也實在是沒法子。一則是你把家裡頭的東西攥在手裡,應了賈家的婚事,你與寶玉青梅竹馬,又有老太太在上頭護着,日子不一定難過。二則是我把你托付給一耿直忠正的故友,他人品貴重,隻是兩袖清風,最是厭惡富貴中人,往後給你安排的親事也多半是寒門學子,家産也得捐出去。”
林黛玉細細聽了這兩條,随後道,“父親對賈家的事沒有我清楚,便是老太太那樣看重琏二嫂子,她的嫁妝實則也快保不住了,我依稀聽到底下人什麼典當了陪嫁的金項圈發月例銀子,且老太太疼我不假,可我與賈家放在一處,老太太必定還是以賈家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