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不曾想到林黛玉如今父母雙亡,竟還有這樣的底氣來回怼自己,好在她平時一慣老實憨厚,面具不曾有絲毫裂開,忙福身道,“林姑娘莫怪,我從前與晴雯一個屋裡,所以才與她說笑幾句。”
林黛玉笑道,“是玩笑就好,不然你這大丫鬟惱她罰她,我豈不是心疼,若沒用旁的事就回去吧,二哥哥身邊也離不得你。”
襲人強笑道,“老太太說下月初一要去清虛觀打醮,請林姑娘提前預備着,有抄好的經文一并帶上,到時候就供在觀裡。”
“除了我,還有誰一起去?”
“回林姑娘的話,隻帶姑娘與寶玉,旁人都不去。”
林黛玉應了一聲,轉頭與晴雯說起别的來,“這時節倒有些想喝碧澗羹了,可惜不得新鮮的芹菜,如今正是杏子的時節,你叫小丫頭帶着錢去廚房點個真君粥來吧。”
襲人被抛在一旁,悻悻而回,不免又要背後說些林黛玉刻薄小性子的話。
賈府的人向來是一顆富貴心兩隻勢利眼,也跟着編排起林姑娘來,林黛玉偶爾聽過也不過一笑置之。
晴雯氣得要撩起袖子就要去找她們理論,“姑娘不過要些杏子冰糖熬粥,也賞下那麼些個錢,哪裡刻薄小氣了?”
林黛玉安撫她道,“我都不氣,你氣什麼?世人長了舌頭就是要說話的,憑她們說什麼去,你既然說到杏子,我倒覺得那粥極好,再去叫廚房做一份來吧。”
不怪晴雯要生氣,真君粥聽起來高雅,實則不過是以當季的杏子煮熟去核,配以冰糖與粳米熬粥罷了,林黛玉打賞的錢買上一簍杏子都盡夠了。
有些人不識貨,覺得林黛玉落魄了,可有些人卻識貨的人,譬如賈赦的續弦邢夫人。
邢夫人家道中落,嫁進來的時候把家裡頭剩下的東西席卷而空,悉數做了嫁妝,她以己度人,既賈琏沒搶到絕戶财,那銀子必然是牢牢攥在林黛玉手中了。
她與賈赦多年不曾同床,近日卻心有靈犀做起了同一個夢——把銀子從林黛玉兜裡掏出來。
邢夫人這時候正與陪房王善保家的吩咐道,“江姨娘病了這些年,藥錢都不知道花了我多少,去了也是解脫,老爺非說留着她的東西,你抽個功夫去把值錢的東西包一包,回頭我弟弟再來打秋風,就挑些給他,省得我出銀子。”
王善保家的自是與她心意相通,會意地道,“大太太放心,定然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的,隻是平日裡瞧着大老爺對江姨娘不甚在意,怎麼還為了她那哥兒打了琏二爺。”
她話未說完,邢夫人被便打斷她道,“什麼哥兒,不就是你琏二爺的小厮麼,叫我說就應該去報官,做奴才的擅自跑了,還要不要命了,逃奴可是要挨闆子坐大牢的。”
王善保家的不敢多說,為了将功贖罪急匆匆趕去搜刮江姨娘的遺物,卻不想在拐角處撞上了提着食盒的小丫鬟,小丫鬟本就力氣小,被她迎面一撞立時松了手裡的食盒,裡頭的粥水撒了一地。
王善保家的險些崴了腳,擡手就想給一個耳光,好在及時發現這丫鬟是伺候林姑娘的,立馬轉了個彎,反倒将她拉了起來。
林姑娘待下人并不嚴苛,打賞也大方,真打了她的丫鬟,反倒是不美。
果然那小丫鬟爬起來之後也不見怎麼驚慌,隻脆生生地與王善保家的問好,又道,“媽媽莫怪,林姑娘今日胃口不大好,隻叫這做了真君粥來,奴婢得趕着去讓她們重做了。”
王善保家的見地上撒了分明是些煮爛了的杏肉,心想這林姑娘倒會取個風雅聽不懂的名字,真真是探花家裡頭養出來的女兒。
她有心賣好,實則是饞了林黛玉的打賞,誰人不知道林姑娘手面大,便是送花送菜也能得一把銅錢,當即就笑道,“你人小走得慢,不如我替你跑一趟,你先回去禀了林姑娘,莫要叫姑娘久等。”
夏日瓜果多,前幾日底下莊子才送了幾大車東西來,故而廚房熱鬧得很,王善保家的進門直接喚了管廚房的柳嬸子道,“方才給林姑娘做的真君粥趕緊再做一碗,方才的撒了。”
柳嬸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為難道,“送來的好杏子統共就剩下這麼一些,晌午三姑娘說想吃糖漬杏子,我給弄了一碗去,現在可實在是沒有了。”
王善保家的狐疑道,“三姑娘與林姑娘才能吃多少,我瞧着那才多大一碗粥,杏兒便全沒了?你别是蒙我呢?”
柳嬸子管着廚房,不說各處主子點菜給的打賞,就是平日裡多摸一把米多藏一塊肉,也能養活一個家,所以在邢夫人主仆的嫉妒名單裡,柳嬸子也占一位。
柳嬸子也明白自己被王善保家的瞧不慣,當即賠笑道,“姑娘們吃自然是要最新鮮的,挑揀完了真不剩什麼。實在不行,我去給林姑娘磕頭謝罪。”
王善保家的自覺抓到了機會,冷笑兩聲道,“原不是什麼金貴東西,要是叫我在廚房抄檢出一個杏,今兒就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