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有一番實話藏在心中未說,賈家平日都請王太醫過來,他一點好處沒沾到過,黑鍋倒想要讓他背,真是沒意思。
王夫人等女眷都避讓幔帳後頭,等胡太醫寫出藥方,再由小丫頭遞進去給王夫人看,王夫人哪裡懂得藥理,“趕緊拿出去讓老爺們看看,要是覺着沒問題就趕緊去抓藥。”
藥方又在外頭輪轉一圈,抓藥熬藥又是一番功夫,待到五碗水熬成一碗,又是許久過去。
經過剛才這一遭,鴛鴦已經能與王熙鳳配合默契了,一個扶起賈母,一個以銀勺按壓賈母舌根,将藥給她灌進去。
賈母的紫紅色漸漸褪去了些,好像睡得也安穩了,王夫人就道,“派人去宮門口候着,見到王太醫就趕緊請回來,老太太的身子向來是他打理的。”
王熙鳳累了一晚上,渾身骨頭都泛着酸疼,仍舊應道,“這就打發人去。”
說來也是賈家人倒黴,皇後宮裡的越光得了恩典,辦完送賞的差事就能回家探親半日,一清早掐着宮門開的點就來了,不等拿腰牌,就見一個小厮模樣的人與王太醫拉拉扯扯的。
她上前擺出中宮殿内人的架勢,“一大早的,這是你們吵架的地方?”
王太醫自然認得她,他與賈家再相熟也要替自己解釋幾句,就道:“越姑娘誤會了,榮國府的老太君昨夜得了急病,他們家人着急叫我,這才失了禮。”
越光笑道,“原來是如此,那王太醫便去忙吧,我也要回宮複命了。”
宮中不可疾走,她步子走得慢,回到鳳儀宮的時候,恰是皇後起床的時辰,她接過同僚手裡的梳子,替皇後通頭發,嘴角仍然帶着笑。
皇後為國母,自是一份端莊得體,氣度華貴,見狀打趣道,“見了家人就這麼高興?”
越光道,“高興極了,家裡人不住地感謝娘娘恩典,我娘還給娘娘立了長生牌位呢。隻是奴婢不是笑這個,實在是方才得了個笑話。”
“什麼笑話?”
“昨兒娘娘才叫給林家遺孤送了賞賜,夜裡頭那史老太君就發了病,難不成是對娘娘的懿旨有所不滿嗎?”
皇後略一思索,也覺得是挺可樂,當即下令道,“命人把這事去告訴賢德妃,到底是她親祖母,想不到本宮一番心意,竟叫史老太君病了,到底是不滿本宮賞了林氏,還是不滿本宮隻賞了林氏沒賞她們?”
這番話自是也原原本本地送到賈元春耳朵裡,賈元春連忙起身朝鳳儀宮方向跪下,請罪道,“榮國府怎敢對娘娘不敬,實在是家中祖母老邁,本就身子不好,趕巧罷了。”
随她如何解釋,滿宮裡頭卻是不會有人在意的。
最不高興的當屬今上,他富有四海,哪裡安置不了林氏,本是想着賢德妃是林氏表姐,互相給彼此添些體面,這才叫林氏回了賈家,便是他給林如海回信也是這樣寫。
現下賢德妃如此怠慢林氏,也就是怠慢了他的心意。
帝後的心意豈是這樣好糟踐的?但凡不是感激涕零誓死以報都叫不忠,于是賢德妃以禦前失儀的罪名,被罰奉半年,禁足宮中抄寫宮規。
消息傳出去,對凄風苦雨的賈家又是一重打擊,王夫人天旋地轉,吃了麝香保心丸才勉強坐住,要不是估計賈母在裡頭,隻怕要當場為了元春哭出聲。
也是同一日,嘉鴻十三年八月十六,今上下旨賜林如海谥号,擇了“文恪”二字,以表哀思,彰其生前功績,念其忠義可佳。
按規矩本朝非一品不授谥,但鑒于林如海給得實在太多了,今上幾經權衡,終究還是給他身後的體面,恭順慎重曰“恪”,也不算謬贊。
自此林如海蓋棺定論,時人稱之為林文恪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