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皺起眉頭,疑惑道,“是受驚,不是勞累或是着涼?”
“他也不是幼童了,尋常高熱怎會突然驚厥抽搐又神昏竅閉,我觀他脈象,必是受了極大的驚吓。政老,令郎往年也總有三兩次這樣,論起來是心病,這就不是醫家能治的了。”
王太醫又找到一個借口,深覺自己老練,見賈政若有所思,他便道,“明日還要進宮當值,就先告辭了。”
好在診金豐厚,這個夜熬得也不算虧。
紫雪丹喂下去,賈寶玉的高熱漸漸退下去,隻是還難掩驚色,呓語不斷,賈政獨他一個嫡子,也被勾出幾分舐犢情深,親自護在床邊,用冷帕子替他擦汗。
原以為有好轉,誰知不過一個時辰,熱度就又重新起來了,賈政無法,隻得再喂了一顆紫雪丸。
直到天光大亮,賈琏才攜了王熙鳳匆匆而來,“昨天晚上侄兒身子不适睡得早,底下伺候的就沒敢開門叫我,我一早起來悔得什麼似,對着他們好一通罵,已經去請旁的太醫并京中有名的大夫了。”
賈政囑咐賈琏辦事的時候反比他親爹賈赦還多,自忖叔侄親密,想來也不是故意為之,當即長歎道,“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晦氣,一家子竟都病了。給娘娘的話,可傳進去了?”
“都傳進去了,隻是還沒回音,可需要侄兒再把寶玉的事遞給娘娘?”
“娘娘至孝,既沒有回音,隻怕是她也有難處,先緊着咱們能請到的看吧。”
王夫人叫住賈琏,沉吟半晌後道,“既二老爺說到什麼晦氣不晦氣,我倒有個想頭,别是你林妹妹住在老太太院子裡守孝犯了忌諱,沖撞了什麼,不然怎麼旁人都好好的,偏老太太和寶玉病了。”
關于表妹的事,賈琏不好插手,便側頭去看他媳婦兒王熙鳳。
王熙鳳照樣還是那個難處,要是薛家母女被賈赦罵完之後有骨氣地搬走了,那她隻管把林黛玉挪到梨香院就是了,可現在實在是沒地方,三春住在王夫人後頭已是逼仄。
王夫人道,“府裡頭沒地方,難不成外頭也沒有?不然叫她去莊子上住,她身子不好,本也該靜養的。”
從前王夫人當然不敢說這種話,可今時不同往日,賈母就是醒着也不會替林黛玉出頭了。
賈琏夫妻尚未開口,賈政已經怒了,“胡說什麼,要是讓外頭直到我這個舅舅把外甥女攆到莊子上去住,榮國府的臉皮還要不要了?”
王夫人早有打算,不慌不忙應對道,“老爺細想想,這對她也是好處,她要守孝三年,整日瞧着咱們穿紅戴綠又吃葷腥的,豈不是也難受?不過就是暫時安置兩年,等她出了孝,再好好接回來就是了。”
賈政不過怒一怒,聽罷就順着她的話道,“即便是在莊子上,也要好好對她,一應吃穿用度斷斷不可怠慢,不然我縱是死了也沒什麼顔面再見她母親了。”
王熙鳳着實佩服自家姑母這一手,當即表态道,“二老爺放心,我們也疼妹妹,必然是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我記着咱們京西那個莊子就極好,臨近甯府敬老爺的玄真觀。”
意思是方便賈敬幫忙看管住林黛玉。
中秋那日賈敬發得好大的火,雖不知道他們男人那桌在說什麼,可卻看得出來不說賈珍,就是賈赦賈政也極怕賈敬的。
提及賈敬,賈政果然神色一凜,最終松了口,“也罷,那你好生與她說,出了孝就接她回來,莫要叫她哭鬧,免得又在外頭敗壞了我們家的名聲。”
王熙鳳頓覺得好笑,出了孝林黛玉都及笄能嫁人了,隻怕是回不來了,到時候嫁給誰,嫁妝怎麼安排還不是任由賈家搓揉捏扁,憑她把家産看得如何緊,難道還能藏到天宮裡去?總有落在她手裡的一日。
一家子人在病床前渾然忘了昏迷的賈寶玉,反都生出了志得意滿之感,
正當王熙鳳想着自家有幾個分支能娶林黛玉,連着嫁妝也一起收入囊中的時候,卻聽清泠泠的聲音響起,猶帶幾分姑蘇口音。
“何須琏二嫂子費心,我林家雖沒人了,可京城的莊子宅子倒還是有的,容我兩日,最晚後天必搬出去。”
搬到賈家的莊子上和搬出賈家是兩回事,賈家人如何能叫她走脫,王熙鳳是個有急智的,當時就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道,“妹妹多心了,咱們也是想着你能自在些。”
林黛玉道,“嫂子既沒做讓我多心的事,我又怎麼會多心?貴府如今多事之秋,實不該再腆着臉賴在這兒勞煩你們照顧。”
賈政見她似笑非笑,不大像賈敏,倒與林如海像了十分,忙道,“我是你舅舅,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你自家的莊子不曾有人打理,哪裡住得了人,這事就叫你琏二哥夫妻來辦吧。”
林黛玉不語,隻重新換了話頭問候了兩句病人。
衆人都松了口氣,當她年紀小好彈壓,不想午後姜夫人竟帶着十幾個婆子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