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禦坂妹妹的心裡,禦坂美琴有着相當重要的地位。她們似乎将素未謀面的“姐姐大人”視為某種親近的存在。這件事非常明顯。
所以亞夜才格外不能理解,前一刻懇求自己阻止這一切的少女在做什麼。
她隻是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為慌亂而不知所措嗎?
然後少女重新站起來,她擡起手,微弱的電流在她的指尖躍動,那是——Lv2 缺陷電氣。她甚至沒有走向門口。有些沉重的金屬大門在磁力的作用下緩緩合上。
“……禦坂不能因為姐姐大人,而将神野小姐置于危險之中。”她低聲說。
又忘記了一件事情,亞夜想。
事到如今也十分明顯了——
——她似乎将亞夜同樣視為某種親近的存在。
“我也不希望她死。”亞夜說。
“……禦坂能想到的事情,其他禦坂也會想到。禦坂在焦急之中沒有想起這件事……在那裡的禦坂,會阻止姐姐大人和目标的沖突。禦坂盡力冷靜下來思考。”
少女說着,看向屏幕,話音剛落,和她擁有相同面孔的少女出現在畫面中。
“看,”禦坂說,“……禦坂們擁有相同的記憶,相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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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夜在回放錄像。
這些攝像頭的畫面都進行了實時保存,即使錯過也能事後翻看。她不熟練地讀着唇語。讀唇語更像是一種猜測,根據語境猜測對方會說什麼話,再确認是否相符。
禦坂美琴說的話很容易猜到。
“姐姐大人,為什麼要攻擊目标?禦坂表達着自己的困惑。姐姐大人并沒有參與實驗。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禦坂感到擔憂。”
房間裡的另一個人抱着雙腿坐在角落裡,低落地自言自語。
“她想要保護你們。”亞夜一邊處理圖像一邊說。
“保護?從什麼那裡?禦坂不解地向你提問。”
“從死亡。”
“——但是,這是實驗的必要條件。禦坂是為了這個實驗而被創造的。不是嗎?禦坂試圖向你尋求答案。”
“我不認為我能成為參考答案。我的道德觀念并不是非常……具有普适性。”
“但禦坂想知道你的答案。”
亞夜安靜了一會兒,接着開口:“這受到道德觀、價值觀和個人立場影響。如果我是将要被殺死的對象,我不會接受這種無端賦予的命運,因為我的生命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我至少要為我親手選擇的命運而死。如果我是研究員,我可能早已經習慣了這種事,又或者我認為自己在追求有價值的科研成果。如果我是一個路人,我可能對此漠不關心,可能因為當事人——也就是你們——對自身命運的認可而不擅自插手,可能于心不忍但因為會危及自身安全而明哲保身。如果我非常善良,有聖人一般的品格,我可能會冒着生命危險試圖阻止非人道的事情發生。至于禦坂美琴,我認為在善良和正義感的基礎上,她會這麼做也包含此事與她相關,某種意義上沉默就是成為幫兇的罪惡感。”
“實驗,是非人道的事情?”
“殺人,在大多數文化體系中,都是非人道的事情。”
“但是,即使編号9849的禦坂停止活動,和姐姐大人聊天、喝茶、散步的記憶也仍保留在禦坂網絡之中。禦坂仍然存在于此……雖然這個禦坂并沒有那些記憶。禦坂小聲說。”
“許多擁有完全相同記憶的個體之一活動停止算不算死亡,這是一個哲學問題。我想,看到認識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禦坂美琴可能沒有考慮這件事的餘裕。而且對于編号9849的禦坂來說,她的确再也不能思考,再也不能知曉将來的事情,不是嗎?對于那個禦坂來說,這就是死亡。”
“即使這是死亡。可是,禦坂不是人類,隻是批量生産出來的克隆人。這并不是殺人,和藥物實驗消耗小白鼠一樣,隻是正常的流程。禦坂試圖表達自己的困惑。”
“克隆是否是人類在倫理學上有争議。然而,在生物學上兩者完全沒有任何區别。在社會屬性上,你們的認知水平和思想觀念也完全符合人類的标準。”
“……所以,神野小姐的想法也和姐姐大人一樣?”
“……不,”亞夜重新轉向屏幕,“我說過,我不适合作為參考答案。”
“神野小姐的立場是哪一個?禦坂堅持追問。”
“漠不關心的路人,”于是亞夜回答了,“我認為你們是人類,但人類總是在死去。我對于和我沒有直接利益關聯的人擁有怎樣的遭遇毫不在意。”
神野亞夜并不喜歡說謊。
謊言也許能帶來短暫的利益,卻需要費心費力維護,被戳穿的時候還會産生嚴重的負面效果。
相較之下,她會對答案并不那麼讓人喜歡的問題避而不談,這是更簡單的方式。
但有時也會被追問。
“……禦坂認為,神野小姐的回答并不誠懇,”許久之後,少女開口,她的聲音十分平淡,像是陳述一個确信的事實,“如果如神野小姐所說,你是一個漠不關心的路人,那麼為什麼将禦坂帶回來,為什麼獲取實驗的數據,為什麼和姐姐大人見面?禦坂認為,神野小姐在這件事中抱有其他立場。”
單純的孩子有時候意外敏銳。
“神野小姐的立場,站在目标那邊,站在一方通行那邊,對嗎?禦坂提出猜測。”
但是也太敏銳了。
“為什麼這麼說?”
“在你對禦坂列舉的選項中,繞開了目标的立場。但在之前對實驗内容的詢問中,你一直很關注目标相關的信息,此時不提及對目标想法的推測是非常沒有道理的。”
……真是低級的失誤。
“而且,在禦坂談及目标時,神野小姐從未表現出恐懼。從編号9831的禦坂的記憶中得知,你曾經和目标有過直接接觸。在這樣的前提下,不對目标感到恐懼是十分罕見的。除了神野小姐,禦坂隻在木原幻生和芳川桔梗身上觀察到這種表現。禦坂陳述自己的觀察結果。”
“……明明總是面無表情說話,你對他人的表情倒是很敏銳。”
“目标曾經很多次對禦坂提及‘恐懼’。禦坂沒有表現出恐懼似乎讓目标十分困惑和煩燥。‘你們都不知道害怕嗎?’、‘你們到底在想什麼。’目标經常這樣說。禦坂因此對‘恐懼’這一情緒投以了額外的注意力。”
“……”
“那麼,禦坂的推測是否正确,禦坂試圖驗證自己的答案。”
“算是吧。”
“姐姐大人想要保護禦坂。與此同時,神野小姐也有想要達成的目的,那是什麼?是否有什麼事情是禦坂可以做的?禦坂詢問。”
“你是在推測我的立場如上的前提下進行提問嗎?”
“是的。禦坂想要為你提供幫助。那一定是什麼‘改變’。某種程度上,禦坂也希望那能讓姐姐大人不會再面臨危險的境地。”
“你還是先聽一聽我想做什麼……再說這種話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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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最開始,缺失的是不易察覺的電器噪聲。然後拿起手機,看見沒有頂格的電量标記,好像不太對,又好像沒什麼不對。起身想要開燈,啪嗒,室内還是一片黑暗。反複撥弄開關,接着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喔,停電了。
那是日常生活中并不重要的片段。
但在腦海中拼湊線索得到結果的瞬間,就像亮起火花,明悟劃過心底。
七年。
實驗還要繼續七年。亞夜進行簡單的計算。
但這是行不通的,在計算得出結果的瞬間,亞夜的潛意識立刻做出這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