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小鳳的世界裡,美好的事很多、他愛幹的事也不少,當然有趣的事更是不計其數。
他愛美酒美人,愛他那像眉毛一樣的小胡子,愛管麻煩事,愛去探尋謎底。
現在是如此,想必以後也不會改變。
這次他那從穿開裆褲就認識的老友朱停朱大老闆又将他扯進了莊麻煩事。
這事還要從朝廷近日發行的銀票“大通寶鈔”查出造假一事說起。
說實在的、曆朝曆代有些末流之輩在銀錢一事上慣會鑽些空子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是這次的造假案厲害就厲害在——
這假銀票卻是朱停的獨門印版印出來的,連銀号掌櫃都看不出區别來。
這下可了不得。
大批量假銀票流入市場不僅會導緻整個銀号系統垮掉,更會讓許多人一輩子的積蓄化為泡影、頃刻家破人亡。
再進一步,就是稅銀難續、國庫虧空,乃至民變!
如此大案重壓之下,一開始幫大通寶鈔刻印模闆的朱大老闆自然百口莫辯,成了那替罪羔羊。
如果陸小鳳不出手解決此事,怕是朱停朱大老闆就要頭顱落地,變成一隻死小豬了。
而陸小鳳和朱停是什麼關系?
那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友誼。
這麻煩事雖然燙手,他卻不得不管上一管。
隻是陸小鳳深知——,
凡事涉及官府與朝廷,縱他觀察再敏銳心細、怕也難以望盡那深譚中的股股暗流……
**
陸小鳳在關押朱停的大牢裡,還算詳細地聽人講述了案情。
假銀票案很是蹊跷。
朱停江湖人稱“妙手老闆”,師承魯班神斧門,經他手的奇巧機關絕沒有輕易被旁人仿造的可能。
據朱停自己所說,如果真要仿制,隻有一位師兄嶽青才些可能。
可這嶽青卻早在前幾年就死了,牌位還供奉在縣外雲間寺中。
線索就此中斷。
陸小鳳又問了些案情便走出大牢,決定先放下此事、釣魚執法一番。
陸小鳳去了一趟大通寶鈔在此地的銀票分舵。
舵主是位姓錢的老闆,得知陸小鳳的來意極為客氣,一股腦地将分舵的情況和假銀票一事說了個底掉。
陸小鳳也拿到了幾張造假的大通寶鈔,兩廂對比之下,果真分不出任何區别。
麻煩了。
陸小鳳離開了錢莊,一路漫無目的踱着步子沉思。
這時,
“踏踏踏踏——!”
一輛馬車從他身邊駛過。
陸小鳳下意識望去,隻見車馬素淨,趕車的男子虛虛地握住缰繩,也不揮鞭,車前馬匹卻跑得迅速、沉靜、又安穩。
陸小鳳好奇又瞧了一眼,那人卻似有所感、立即回望過來——,古井無波的黑眸裡驟然閃出兩分迫人的壓力。
好敏銳的感知!
陸小鳳摸了摸兩撇小胡子,拱手一笑收回目光,心裡卻抓耳撓腮、越發好奇得緊。
車夫如此人物、車中又是何人?
此時來到此地、與案子有何關系?
陸小鳳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正看見那輛馬車停在了一座戲園子前。
這園子在城裡也開了不少時日。常駐的梨春班在附近小有名氣,也有幾出唱得不錯。
據傳是班主砸了大價錢請人來作的戲本。
陸小鳳此時看着那位戲班班主模樣的中年人先下了馬車,轉頭恭恭敬敬地福身側立在一旁,似乎車裡還有更重要的人。
陸小鳳駐足細看,
下一秒,一青衣公子掀了簾子走下車來。
陸小鳳眼力極好,
僅一瞬間、他便看清青年掀簾的手雖骨節分明、有些細瘦,可指腹與虎口處卻有多處厚繭,依照這繭子的位置……
那手既是位書生的手,又像是個刀客的。
什麼人會如此?江湖上可有名号?
陸小鳳心裡百爪撓心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揭曉答案。
他快走上前兩步,目光由窺探轉成了明晃晃的打量。
這便是有意讓人察覺了。
果不其然,似是感受到他的注視、青年男子兀地回頭朝陸小鳳望來一眼。
這一眼卻大出所料,青年的面貌極為普通、五官更是平平無奇;雖然還算周正,卻令人生不起一絲記憶點來,完全不像什麼世外高人。
陸小鳳有些狐疑,青年卻朝他微微一笑,便随着班主的引領進到戲園裡去了。
青年身後,那車夫模樣的男子也不忘瞅來一眼,下一刻卻像任何車夫那樣趕着車往側門行去,消失在了前面街角。
有趣,實在有趣!
陸小鳳捋了捋兩撇小胡子,露出了一抹笑。
**
傍晚,陸小鳳去聽了場戲。
就在下午的那個戲園子裡,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愛恨别離。
此時天光稍稍擦黑,戲園裡剛點了燈火。橘紅色的天空映着金紅的燈籠朦朦胧胧,正顯得台上的兩角兒面容又美好了三分。
隻聽得女聲咿咿呀呀,似是有訴不盡的纏綿情思将吐未吐;男聲低沉長嗟,千腸百轉歎着離别哀情。
其實陸小鳳對這纏纏綿綿的故事着實有些不耐。
他生在江湖長在江湖,這些既不快意恩仇也不驚心動魄的故事當然提不起他的興趣。
但就算不聽戲的陸小鳳也不得不承認,這唱班的功底着實不錯。
可他此來卻不是為了聽戲。
陸小鳳環視一周——雖然場下一桌桌聽戲的人紛亂錯雜,他還是很快找到了上午看見的那位青衫公子。
青年并沒有坐在離戲台最近的位置,隻是不多不少恰恰好好地坐在院子正中央,正看着台上正在唱戲的兩角兒。
戲詞正唱到:“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青年右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着左手背,目光似是有些悠遠。
夕陽的流金正照進他的眼裡,那目光空蒙坦蕩,好像什麼都看進去了,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明明是台下之人卻已經沉入戲中。
陸小鳳趁此機會從頭到腳又細細地打量了青年一番。
隻見這人一身淡青色的長衫,料子普普通通、樣式也極為簡單、看不出來曆;
他頭上并未束發,隻用一青布帶攏好;就連腰間也素淡的緊、沒什麼玉石裝飾之類……
正在陸小鳳為難之際,正見青年左後腰側似是有一不起眼的玄色扇袋。
陸小鳳眼睛一亮,趕忙細細打量一番——,那扇袋口露出一部分扇柄,銀芒湛湛,似是金屬所制,上刻祥雲如意紋,繁複精巧,扇柄最末端的圓洞裡還綴了一穗工整的紅繩。
陸小鳳不由得思緒翻飛。
要說這青年是江湖人,看他腳步雖輕盈、呼吸吐納卻隻是尋常,行止動作也較為含蓄,不似身負上乘武功;
可要說他是普通人吧……偏偏這人身上透出某種抓耳撓腮的神秘感,又是在這種不尋常的時候從外地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