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大亮。
白茫茫的薄霧籠罩在鎮外樹林、河流之上,霧蒙蒙看不甚清。
樹枝光秃秃的,零星幾片幹葉挂在梢頭,沒有風,孤零零垂在那裡,看着越發蕭索凋零。
漸漸的,有蹄子踏踏聲響起,由遠及近,聲音從模糊變得清晰。
十幾頭騾子、毛驢或馱着貨物,或拉着滿載的木闆車,垂着頭使着勁,從鼻腔裡呼出一陣陣白氣,沉默着,一步步踏踏嗒嗒往前走,木闆車也不斷發出吱呀響聲。
驢隊前後左右都跟着人,天苦寒,闆車被柴草占滿了。
八九個莊戶漢子悶頭趕路,不是背着鋪蓋就是背着裝貨物的大竹筐或大包袱,沒多少談笑心思。
車轱辘轉着圈,碾在尚算平坦的土路上。
有個車輪挂了幾條幹草,輪子轉動,幹草一圈圈随着轉,忽上忽下。
等那幾條幹草轉到下面後,一隻穿着厚實黑色布鞋的腳從旁邊伸來,及時踩住了幹草。
車輪再往前轉,幹草便脫離,再沒有跟着輪子上上下下轉動不停。
走在車旁的人捂得嚴實,綁腿裹嘴,打着補丁的棉帽護住前額和耳朵,帽子繩系在下颌下,一身褐色冬衣,雖有補丁,但勝在厚實。
裴有瓦兩手交錯揣在袖中,脊背微彎,雲濟鎮就在眼前了,路趕得不着急,因寒冷他縮着脖子。
踩着幹草的腳稍一停頓,又跟着驢隊往前走。
鎮口。
城門開着,時候太早,沒幾個進出的人。
城門前值守的衙役要麼在三面圍起來的草棚裡坐着打哈欠,要麼吃酒說閑話,等着交接的時辰。
聽見蹄聲腳步聲,一個老衙役眯着眼往遠處瞧,等驢隊近前後,吆喝一聲,和三個年輕衙役例行查檢驢隊的貨物和各人身份。
這支驢隊看着滿載滿當,貨物卻隻是些幹草、木柴、木炭、幹藥材以及一些并不珍貴的皮毛雜物等,隻是民間農戶組起來的小商小販。
打頭的是一個牽着高大騾子的男人,胡須拉碴,一身布衣比驢隊其他人都要好,一個補丁都沒有。
老衙役接過男人遞來的竹牌,借着蠟燭火光看清後,随口問道:“燕秋府來的?”
“是,虧得沒下雪,路上走得還順當。”莊戶漢子應了兩聲。
老衙役聽着,并不與他多話,查驗完各人用以證明身份戶籍的竹牌後,便轉身往桌子前坐下,提筆要記錄。
暖硯裡灌着的熱水已然冷了,他使筆蘸了蘸,發現墨汁并未上凍,便依着燭火寫字。
記錄完才得以放行。
兩車幹草、兩車木柴、一車木炭,每輛闆車都由兩頭牲口拉着,陸續從城門駛進雲濟鎮中。
餘下的六頭毛驢騾子馱着些雜貨物,由兩個漢子牽了,跟在闆車後面啪嗒啪嗒往前踏去。
時辰尚早,街上空蕩蕩的,沒幾個行人,連兩旁店鋪也沒開幾家,靜悄悄一片,偶爾從臨街的窗子裡傳出沉悶的幾聲咳嗽。
想把幹草、柴火賣出去,也需等天亮各家各戶有了動靜以後再吆喝叫賣。
驢隊沉默走着,天光漸漸轉明,轉過街角,來到另一條街上,看見前面不遠有一處攤子正在支開。
為首的莊漢趙連興腳步頓了頓,心下略一思索,回頭朝後面說道:“到地方了,不必再趕路,歇歇腳吃個早食,這頓算我頭上。”
“好好。”一聽有的吃了,還不用自己花錢,後面人紛紛應聲,幹勁都足了起來,一掃趕路的寒冷和蔫頭縮腦。
到了攤子跟前後,很快将車、騾子毛驢在路邊停放好。
早食攤的一家人聽見聲音,連忙将桌椅都擺齊整。
攤主是個中年漢子,在驢隊九個人靠近的時候,他滿臉笑容招呼:“都坐都坐,闆凳夠,桌子也夠,熱水正在燒,茶水少待就好。”
攤主老娘和夫郎系好圍裙,坐下就包起素餡馄饨,兩人手上都很利索,挑餡、一卷一捏,包得又快又好。
大鍋前,攤主老爹正在燒火,一看來了主顧,口中熱切招呼兩聲,連忙又往鍋底添柴。
火勢騰一下變得更旺,他滿是風霜褶皺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
這家賣的是清湯馄饨和面條,趙連興先問了價錢。
一碗馄饨十文錢,有二十個素餡馄饨,陽春面一碗也是十文錢,像别的打鹵面、豬雜面就要貴一些。
趙連興便讓衆人自要,想吃馄饨的吃馄饨,愛吃面的來一碗面。
裴有瓦坐下後搓了搓手,将蒙住口鼻禦寒的布解下揣進懷裡,聞言擡頭看了看包出來的馄饨,想了下,便跟在另一個人後面開口:“我來碗馄饨。”
“成。”攤主連連應聲,一邊記着數一邊從木盆裡拿出一團醒好的面揉起來。
一行人要了五碗馄饨四碗陽春面,攤主一家都忙碌起來。
天色亮了點,寒冷依舊,鍋滾開後,攤主老爹先沏了一大壺茶,提着給衆人倒了一圈。
熱茶碗捧在手裡,還沒喝進肚就讓人不禁舒了一口氣,輕輕吹着,抿一口茶水,便從口中長長啧歎一聲,總算到了。
他們從河西燕秋府千裡迢迢趕來,正是為了來雲濟鎮。
雲濟鎮雖隻是梅朱府西邊地界的一個鎮子,沒有府城規格大,但這裡地勢平位置佳,又有河流碼頭,有水路也有陸路,陸路更是可以通四方。
從河西兩府燕秋府、玲山府想往河東梅朱府城去,這裡是必經之路。
近些年府城之間的商貿往來繁盛,連帶着雲濟鎮也興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