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你！施明玉！都是你！都是你！”
“分明是你吓到了三小姐害她從樹上摔下來！”
我沒有理會芳晴與劉氏的争吵，慢慢走向那具小身體，我顫着手揭開白布，随後原本被按着的劉氏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了他們，飛撲過來将我推開，我摔在地上，擦破了手，沒哼一聲，芳晴跪過來扶我，我愣愣的坐在地上看向地上那頭破血流，閉着眼安安靜靜的施明璃，她的小手上還捏着一朵白紙花，那粉色小襖上，還有早上滴落的湯漬，和血漬，如果我早點擦拭掉就好了。
我拿出手絹想給她擦拭，剛起身走一步，又被劉氏推倒在地，我拉住了要大罵的芳晴，父親派人将發瘋的劉氏拉走，我這才将手絹疊好了放在她有污漬的小襖上，施明璃，你現在怎麼一點也不好看了？你長大了一定比我還好看的。
父親見我盯着一具屍體眼裡沒有絲毫感情的樣子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家丁把施明璃帶走了，我張了張嘴，但發不出聲，白花掉在地上了，芳晴扶着我上前将白花撿起來，父親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眼裡沒有失去女兒的悲痛，隻有對我的失望。
“明璃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什麼？”
“是不是因為貼紙？你看見了牡丹鳳凰，以為我想把她送進宮？她根本不知道那是鳳凰，我告訴她那是——”
“她不适合進宮，活不過一天。”我打斷父親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不想提關于施明璃的事，我轉身将白花貼在樹上，然後轉身離開了這裡。
夜裡我總是醒來，一醒來就奇怪的淚流滿面，芳晴披着外套陪着我度過了一晚又一晚。
沒什麼傷痛的，日子還得繼續不是嗎，一年又一年，白花貼了一朵又一朵。
十五歲那年，我已經開始管理府上的大小事務好長一段時間了，戰争的事情我聽聞了不少，但滿清不還是苟延殘喘着麼，隻要還在就可以。
我在書房裡看了幾本洋人的書，不過如此。
“大小姐，二少爺想跟着您一起去采買。”
真是稀奇，自他妹妹施明璃在我這意外身亡後，他施明琅就各處給我使絆，我練舞，他在我舞鞋裡放釘子；我習茶藝，他往我茶壺裡投毒藥；我走在路上練儀态也能被人狠狠一撞，摔傷掉水裡是家常便飯，芳晴也因此練就了一身武藝來保護我。
昨天槐樹又秃了，我剛貼上一朵白花，一隻死貓就從樹上掉下來，芳晴連忙拉着我退後，她要去找施明琅算賬，又被我攔住。
“大小姐，他是越來越猖狂了！”
“無礙，看在阿璃的面上，饒他一次。”我擡手将湯藥倒在地上，囑咐芳晴将貓葬了。
我有心饒他，可他不放過我，今日說是跟着我出門學習采買料理家事，可居然聯合了外人将我和所有人困在房屋内，竟一把火要燒死我們。
芳晴和我事先有預備，巧妙帶人逃脫後，我讓家仆回去通報消息，我帶芳晴從他身後出現，他見鬼了似的想跑，被芳晴抓回來，我兩巴掌扇過去：“清醒了麼。”
我以為他會收手，沒想到他掙脫了芳晴拉着我往火海裡沖，芳晴率先反應過來，但被他找來的壯漢給控制住了，就在我們要一起掉入火海時，一個少年将他往回狠狠一踹把我攔腰抱在原地，掙紮嘶喊的芳晴像是終于心安下來慢慢跌坐在地上。
我道了謝後立馬和他保持距離，轉身看着地上怒視我的施明琅，怎麼是親兄妹，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施明琅，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我我已經受過了，我不曾揭發你，隻因對阿璃有愧，但你今日不該拿着全府的人受難！作為大姐，我便替父親好好教訓你！”
我伸手拿過一根木棍，擡手一棍一棍的往他脊背敲去，那兩個壯漢見事情敗露，灰溜溜的跑了，那少年本還吃驚的看着我，見那兩人跑了便追了上去。
教訓的差不多，我看向身後滿臉淚涕的施明琅，狠狠将棍子砸在地上，他環視了一圈周圍圍觀竊竊私語的人，更加怨恨的看着我。
芳晴扶着我本打算離開這裡，正巧父親帶人來了，我看向身後還在起火甚至有崩塌之勢的房屋，看了看周圍的人，讓芳晴帶人疏散這裡，芳晴剛離開不久，施明琅又從身後将我往房屋處拉過去。
“施明琅！你瘋了！”
他背對着大火，狠辣的看着我：“你有愧？你有罪！阿璃就算不是你親手害死的，但是我！肯定是你親手害死的！我這次倒要在陰曹地府看看父親還會不會偏向你！”
他看了眼我身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後拽着我的手将自己往後推。
“施明琅！”我想抓住他，可落了空，他掉進了火海。
“大小姐小心！”趕來的芳晴抱住了被反推到地上的我，随後房屋坍塌，她将我護在懷中。
我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我隻是...隻是想當皇後啊......
父親将我們拉遠這裡後一巴掌落在我的臉上，我垂着眼沒有吭聲，芳晴站在我身前想要解釋，也被父親一巴掌扇倒在地。
“和她無關，不要遷怒無辜。”我這才看向父親，發現他眼眶微紅。
“你為什麼......我知他一直跟你作對，我會出手教訓他！你為何！明琅是你弟弟！”
“你出手了嗎。”
他看了看周圍嚼着舌根的群衆，又是失望的看向我，周圍人說什麼？施大小姐怎麼這麼狠毒？把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推向火海？施府唯一的男丁？呵，剛才怎麼不燒死他們呢......
“回去！禁足！再也不許出門！再也不許管事！你就當你自己殘廢了！好好把自己鎖起來！”
我睜着眼看着他怒氣沖天的臉，轉身往崩塌的地方撿出燃着火的木闆，将陶罐往上面一砸，狠狠跪下，陶片刺入膝蓋，可我那時并沒有感覺很痛。
“大小姐！！”
“明玉！”
“這一罰...不是罰我自己害死了施明琅...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是罰我，罰我自己識人不清......罰我自己婦人之仁......”
芳晴哭的聲音發抖，施滄海看着我像在看什麼怪物，搖着頭說不出話。
“施老爺！”剛才那個少年把那兩個壯漢抓了回來，在他的拷問下，兩個壯漢說出了施明琅計劃燒死我們的真相，可是，有什麼用呢？但是，他是第二個站在我身前的人。
施滄海沒有說話，他最後看了我一眼，痛惜的離開了這裡。
少年驚訝的看着我現在的模樣，芳晴扶我起來，我顫着腿向他道謝。
“不用謝，應，應該的...那個，我叫安毅，雖然是一個乞丐，但是我很愛幹淨，我背你回施府吧？你傷的很重，好像很疼......”
少年眼裡滿是關懷，和崇拜，我謝絕了，這不合規矩，芳晴背我回去，他一直默默跟在身後，後來他悄悄跑來這裡，在院落外将一些金創藥和草編物扔進來，我偷偷從後門拿着謝禮給他，他說這些不是偷的搶的，是他的工錢買的，他常常來陪我解悶，後來熟了，他甚至直接翻牆進來，就坐在槐樹上與我聊天，和我分享外面的趣事，有時...還會偷親樹下睡覺的我。
就這樣過了一年，直到那天明明被關着的劉氏拿着刀在我午睡時闖進來，芳晴追上來一腳踢開了她即将刺向我的刀，而安毅也上前控制住了她。
“施明玉！你該死！該死！該死！”
我坐在床上冷眼看着她，我想殺了她...我不殺了她，她就會殺了我。
“我知你一直在施明琅耳邊吹風，但看在阿璃面上，你又失去一雙兒女，我饒你一次，滾。”
安毅和芳晴想說什麼，被我擡手打斷，安毅隻好松開她，可剛松開她，她立馬撿起刀向我襲來，安毅手快立馬抓住她，她撲騰着撕咬安毅的手臂，安毅卻一聲沒哼，芳晴在我身前護着我，我才看見芳晴的衣服被刀劃了幾個口子。
我冷冷走到她面前，撿起掉在地上的刀，直接刺向她胸口，劉氏張了張嘴可是吐出來的隻有鮮血，我冷冷的看着她的血落在地面的毛毯上，然後她也落在毛毯上，就像那隻死貓一樣，一動不動。
“我是不是很殘忍。”
“沒有，大小姐沒有錯。”
“明玉，不要多想，你不殺了她她就會殺了你。”
真是戲劇性的一幕，施滄海又來了，他好像變了許多，變得......更像個冷漠無情的勳貴，眼睛裡除了權威再沒别的，他看向地上斷了氣的劉氏，又看向我，胡子微微發抖，安毅拿過我手裡的刀，說人是他殺的，施滄海沒說話，盯着他看了一會，轉身離開了這裡。
夜裡，施滄海把我叫去書房，問我知錯沒有，我沒有說話，把他的花瓶摔在地上，直挺挺的跪下去，那一刻還是沒有感覺到疼痛：“知錯......我應該早點殺了她...而不是等到現在......”
施滄海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裡毫無感情：“漢口的青鳥幫少幫主是我為你尋的婚事，月底我們就搬去漢口，清朝已經完了，别做你的皇後夢了，在那裡坐穩你那幫主夫人的位子。”他起身離開這裡，走到我旁邊時停頓了一下：“那個叫安毅的，我已經找人教訓了他一頓，希望你的名聲沒被他搞臭。”
我沒有說話。
我穿着紅色的嫁衣，是母親曾經穿過的那件，芳晴擔心的問我希不希望安毅來，我也沒有說話。
直到到了漢口，我上了青鳥幫花轎，才對身旁穩着我的芳晴輕聲道：“我不希望他來。”
我本以為做□□夫人也沒什麼不好，不曾想這甯五德有龍陽之好，新婚之夜和另一個男子在書房耳鬓厮磨，沒關系，我隻要這個位子，有名無實更好，可是老幫主催繼承人，偏偏他喜歡男人，男人生不了，我本打算找個女子給他，可他居然給我下藥，甚至給他自己也下藥，如此羞辱我！
我懷孕了，可這個孩子很乖，直到四個月份了才得知它的存在，我猶如死屍般的養胎，芳晴說安毅來漢口了，哦，那如何？
我生下了這個孩子，他很乖，晚間也不哭鬧，我偶爾也抱着他玩，他會喊母親了......母親......
我在院落裡移植了一棵槐樹。
我想就這樣吧，我有芳晴，還有可愛乖巧的兒子，就這樣吧，我給孩子取名釋懷，我想我該慢慢釋懷了......
我哄着摔了跤把自己腦袋磕腫了的小釋懷，痛痛走~痛痛走~
芳晴說安毅當上了玄鴉幫的幫主，哦，那如何呢？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了，直到釋懷十二歲時親眼看見甯五德與男人苟且，與他大吵一架，自那後他帶着各種男人回府，男妾？他們若是乖乖的還好，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要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
我突然發現自己從沒有釋懷過，隻不過是強壓着罷了，我利用了文茲的情感，用他的手殺了不少不聽話的男妾，我突然發現當年施滄海問我知錯沒有，可能是覺得我錯在親手殺人。
施滄海知道是我動的手，但他不曾與我多言。
利用情感......安毅不一定很喜歡我，但他一定對我有愧，我私底下和他見面，但是我中規中矩，與他保持距離，時不時恰到好處的歎息，這樣才能更大的激起他的愧對之情，偶然得知他計劃除掉六指野蛇和冥夜會，我秘密與他們幫主做了交易，□□作惡，但不是貪生怕死背信棄義之輩，他們自知就算玄鴉不動手，洋人也會動手，甚至更殘忍，難逃一死，他們将後代和親戚轉移給了我，我亦答應保護他們。
我撫摸着兒子親手為我制作的槐花流蘇銀簪，芳晴問我如果安毅發現了我與六指和冥夜會的交易怎麼辦，怎麼辦？發現了又如何？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了，我和他早就不可能了。
芳晴又問甯釋槐怎麼辦，怎麼辦......讓他無憂無慮的吧，想學就學，不想學就别學了，學多了會很累，隻要他安全活着，不用管他，最好一無是處，我不想他做下一任幫主，我知他天性純良，□□的腌臜事他不會喜歡，那就由我來，做不了皇後，還做不了幫主？
我選中了一個機靈的男孩，救下他後安排他與釋槐意外見面，此後便替我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因為我可能顧不上他了，我要做的事有點危險，比當皇後危險，好在芳晴一直陪着我，也好在甯五德那老豬狗做了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往商會發展，沒有這麼棘手，但是成功前，我得提防洋人。
我不能回頭，我亦回不了頭，無論如何，絕不回頭，執念也好，邪念也罷，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我不要為魚肉，我要做掌握别人生死的刀俎，我要所有人，牡丹花下死，牡丹花下俯首稱臣，卑躬屈膝，順我者不一定生，但逆我者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