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硯清是如何從我眼前消失的,我猜和現在與我并肩站在鉛灰色幻境中的這個人有關。
小鎮和柳硯清消失,與眼前之人貿然出現,是同一瞬間發生。
他不過振臂一揮,幻象全無。
我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一襲白色袍子裹得嚴嚴實實,頭上還蓋着白色的紗,直直垂到他的腿彎處。仙風道骨,宛如從天而降的神仙。通體白色的衣裳,恍惚間,差點誤認為羽衣。
“看你都幹了什麼。”
無可奈何的聲音從頭紗下發出,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了一聲。
我有些忐忑地揉搓着手,拇指指甲扣着食指指腹的皮肉。
“難道這不是夢,而是我回到了過去?剛才的對話無意間改變了過去?!”
在我一臉遭雷劈的慌亂中,那人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不是。”
我啧了下嘴。
“那你生個什麼氣……”
毫無征兆,旁邊的人擡起腳直接給我屁股上狠狠踢了一下。
我疼得跳起來,捂着屁股嗷嗷叫喚。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他居然打我還罵我!怎麼感覺跟爹似的……
嗯?爹?
我捂着屁股小心翼翼湊到他身邊,試圖透過白紗看清他的長相。
“神——像?”
“放肆!”
神像向後邁開一步,又在我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
“嗷——!痛啊!”
“不痛你不長記性!”
我倒吸口冷氣,揉揉痛痛的屁屁。
“神仙怎麼能打人呢!”
“吾隻打你。”
“為什麼!”
“豎儒!幾敗而公事。”
蠢貨!差點壞了你爹的大事!
雖沒讀過幾年書,但這句話我還是知曉的。
額,神像已經生氣到罵爹了嗎……
我收起臉上的怒色,捂着屁股默默安慰自己,别自讨苦吃。區區凡人,還是别跟神過不去。小人不計大人過。
神像轉過頭,似乎在認真地看着我,良久沒發出聲響。
我的心不禁緊張萬分,提高警備,雙手護住我嬌嫩的屁屁,時刻緊盯他的腳,生怕又挨揍。
神像弱下氣勢,轉過身背對與我。
“知錯了嗎?”
我乖乖點頭,雙手抱在腹前。
“孩兒知錯了。”
“孺子可教也。”
神像欣慰地點了點頭,擡手一揮,寬敞的大袖拂過之處變化出書案和筆墨紙硯。
“吾念,你寫。”
“是。”
研磨好墨汁,鋪開紙張,提筆準備就緒。
“爹要我寫什麼?”
神像抱着雙臂開始吟唱。
他居然沒有否認我叫他爹,呵……
“東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東方未晞,颠倒裳衣……”
雖然不知道神像唱的什麼,但我還是一字不差地寫在紙上。
落下最後一筆,我忍不住欣賞自己的大作。
太完美了!寫得不要太好!
“你笑什麼?”
冰冷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啊?啊!”
又是一腳狠狠踢在我屁股上。好不容易露出喜悅的笑容瞬間變成痛苦的猙獰。鉛灰色的幻境裡連連響起我的哀嚎聲。
“全是錯字!重寫!”
“不會吧……東方為名,點到衣上……”
我尴尬地指點筆迹,嘴裡說着念着語無倫次,支支吾吾。寫的什麼狗屁不通。
“一句話八個字,你寫錯六個。”
“不會吧……一定是失憶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不許找借口!”
“嗷——!爹我錯了!”
還好是夢,否則這一覺醒來屁股該腫了。
神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擡起手,指尖點上我的額頭。
隔着白色的紗,能隐約看到神像的容貌。我緊緊地盯着他,心頭咯噔一下——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為進一步确認眼前的人确确實實是神仙,我便悄悄朝前半步,方便能看得更清一下。
粗礦的眉毛,金色的眼睛,目光如炬,不容亵渎,氣宇軒昂。
“哇,您真的是神仙啊。”
既然眼前站的真的來自神界的大仙,那麼他的出現一定有更特别的原因。
在神像一筆一劃的教導下,我順利寫完了這首漫長不知其名的詩。真同父親一般,他看着我寫完的詩,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然後慢慢的把手裡的紙卷起來,在我腦袋上輕輕敲了下。
“多讀書。竟然連詩經都不知道。”
說着,把手裡的紙遞給我。我颔首接下,揣進懷裡。
“謹遵教誨!”
神像像又想起什麼很重要的事,又掏出一張紙鋪在書案上叫我繼續寫。
“還寫?!”
我下意識抱怨,果不其然,屁股上又挨了一腳。
“讓你多學習是為你好!”
“是……”
冗長的夢境,寫完《西洲曲》後我便醒過來,看外頭已是日曬三竿。
我揉着酸痛的屁股起身,轉頭看到了和發簪躺在一起的兩卷紙。
哪兒來的紙?如雪偷放在我枕頭邊的?
鋪展開來,兩首歪歪扭扭的詩呈現,我厭惡地咂了咂嘴,迅速收起來免得被人看到我這奇醜無比的字。
“師尊莫不是為了救我,所以陽氣耗盡,因而手腳冰涼,氣血不足……”
今日份的授課完畢,我趴在書案上,攤開的《諸病源候論》放在頭頂,嘟着嘴嘀嘀咕咕。
柳硯清也捧着書,不過和我不是同一本,是一本前朝的詩集,端着茶盞一邊飲茶一邊閱讀。
“有空多學習,少想無關緊要之事。還有,不許叫我師尊,不長記性。”
我撇了撇嘴,猛地将書輕輕砸在書案上,大喊一聲——
“師……柳硯清!”
柳硯清有一瞬的怔愣,擡眼瞟了我一眼又重回書上。
“接下來的日子,每晚我燒一盆藥水,盯着您好好泡腳!”
“不必。”
柳硯清的聲音淡漠。
見狀,我的手在書和空中交替胡亂比劃,解釋起來。
“書言,寒熱之症非小事,且諸病治療的方式各有千秋。師尊常年吃藥卻不起作用,是該用點别的方法。寒從腳起,泡腳不僅可以促進血液循環,還可以——”
雖然心頭沒底,不知道對與否,越說越心虛,但我面上還是表現得一副學有所成的真誠。
“再說下去,我就罰你抄書。”
“罰就罰。”
我擺出一臉無所畏懼。
他目光複雜地看着我。
“終究還是學瘋了?”
“抄書而已嘛,比起你的身體,抄書……不算什麼。”
柳硯清輕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