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器見證,仙子難道要食言?”
“我不記得和你們的約定。”
“唉,做神做人呢,都要講究信用。仙子你這樣整得我們很難辦啊。”她語重心長地說,一邊圍着我打轉,“就這麼換走你腹中的一個孩子确實有些過分。這樣吧,我們再答應您一個要求,再滿足您一個心願,如何?”
“我沒有要求的。”
“你有。”黑無常走近些,擡手指向不遠處的顔卿,“仙子已經猜到那群官員是沖着你和那知縣來的。他既然刁難你五日之内治愈全村,一定也有法子刁難那知縣。”
他俯下身,發灰的臉在我眼前驟然放大。
“你會有求于我們的。所以,提早做好交易,也好保全那凡人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顔卿會有性命危險?”
“天機不可修漏。”白無常仰天說道。
黑無常擡手勾起我的一縷發絲,“我們從地府來,你知道的,地府,人死堕入輪回的地方。神仙也不例外。”
“……”
我垂眸神情恍惚,我雖然不太相信眼前兩個鬼說的鬼話,但對顔卿的安危卻已經非常擔憂。我怕他出事,更怕他因為受我牽連而出事。
可是,腹中的孩子……我終究還是無法和他相見嗎。我終究還是無法讓他來到這人世間嗎。
我無力地垂下雙臂,挪開護在腹前的手。
“你們……要帶走哪一個?”
白無常蹦了一下,蹲下身手掌撐着半邊臉,似是隔着皮肉端詳我腹中的兩個孩子。
“是呀,選哪一個呢,哪一個都想要啊。”
她笑盈盈地擡起頭望向我。
“仙子決定吧。”
“……”
我沒能作出決定,在我回答之前,顔卿匆匆跑來找我,一臉沉沉,掩飾不住焦躁的表情,我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慌亂。
顔卿看不到我身邊的兩個鬼,更不知道有一隻黑色的鬼前胸貼着我的後背,陰冷的氣息就在我的耳邊呼出。
“怎麼了?”我問顔卿,“難道是藥方子有問題?”
他遲疑着,默默牽起我的手。
“你跟我來。”
該怎麼去描述眼前的畫面呢。倒地不起的人,濺開的血迹,打翻的湯藥。桌上的藥壺裡是按照我寫的方子抓的藥,未喝完的湯藥和病人嘴角殘留的藥漬如出一轍。
我跪坐在地上,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黏膩。低頭看去,暗紅的血迹在青石地面上蜿蜒,像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正一點點吞噬我的理智。
“怎麼會……”
我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藥壺翻倒在一旁,褐色的藥汁與鮮血混在一處,刺得我眼睛生疼。那是我親手開的方子,是我一筆一畫寫下的藥名,是我……是我害了他們。
“方子沒有問題……”我死死攥住衣襟,指節發白,“确實是按照書上寫的……不該有問題……”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嘲笑我的無能。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扼住了,呼吸越來越急促,腹中又開始隐隐作痛,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們是中毒了……解藥……得趕緊找解藥……”
我慌亂地想要站起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人在尖叫,在指責,在唾罵。
“楚風!”
一道清冽的聲音劈開混沌,如一道光照進黑暗。我感覺肩膀被一隻有力的手握住,那力道讓我不得不擡起頭。
顔卿的臉近在咫尺,眸中盛滿擔憂。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發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連呼吸都變得支離破碎。
“看着我。”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視野變得模糊。
“别怕。”
溫熱的指尖輕輕擦去我眼角湧出的淚水,“我在這裡,不要怕。”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的手掌溫暖而幹燥,包裹住我冰涼的手指。
“這不是你的問題。”他的聲音輕柔卻堅定,“我相信你。”
我抽噎着緊閉雙眼。
“方子……真的沒有問題……”
顔卿輕輕“嗯”了一聲,将我拉進懷裡。
“我何時懷疑過你?”
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笑意。
“你說過的話,我從來都深信不疑。”
地府沒有白晝與黑夜之分。
忘川河畔,黑無常手持鎖魂鍊,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更顯蒼白。他步履無聲,與黑暗融為一體。今日,他奉命前來拘拿一名逃逸的遊魂,卻在河畔的彼岸花叢中,瞥見一抹不适宜的藍白。
她斜倚在花叢間,手中把玩着一朵盛開的彼岸花,唇角含笑,眸光流轉間盡是風情。黑無常眉頭微蹙,冷聲道:“南風仙子,此處乃地府禁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南風仙子聞言,輕笑一聲:“地府,人死堕入輪回的地方。神仙也不例外。”她站起身,步履輕盈地朝他走來,紗衣随風輕揚,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踝。
“你再看看我,是不是該來這裡?”
黑無常目光微冷,冷峻的臉上顯出沉重:“發生了什麼?”
南風仙子卻不以為意,背過身去,欲在彼岸花間起舞,羽帶在旋轉之際拂過黑無常的眼前,被他兩指精準撚住。
“我在問你話。”
仙子沉眸,“我不能告訴你。”
說罷,她伸手欲撫上他的胸膛,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你死了?”
南風仙子卻笑得愈發妩媚,手腕輕輕一轉,掙脫了他的鉗制。她退後一步,眸光潋滟:“若有朝一日,你動了凡心,就能明白,我為何在此。”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還是說,你曾為誰動過心?”
黑無常沉默不語,黑色的眸子愈發幽深。
南風仙子見狀,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時日已到,我該回去了。”
“去哪兒?”
“醫鹿山吧。”她稍稍偏過頭,“硯清似乎是把我帶去了那裡。”
“所以,你到底怎麼了?”
黑無常還是窮追不舍,想問出眼下的情況,
南風仙子蹲下身,摘下一朵彼岸花。
“凡塵間的花,我最喜歡醫鹿山的梅花。自我種下後每年都開得繁盛。因為是白色的,不像血……明明熱烈,卻滲人。”
指尖松開,花落塵土。
“我還喜歡竹村窗外的那片竹林。可惜找不出發簪上相似的三片葉子……若有機會,你不妨去看看信州的千燈節,滿天星河,無論天上的神仙還是地上的凡人,都會喜歡……”
黑無常不解,“仙子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婆娑的眼撞進他幽深的眸子。
“因為,我希望有人替我記得。”
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彼岸花叢中。黑無常站在原地,手中的鎖魂鍊微微顫動。他低頭看了一眼那朵被她遺落的彼岸花,花瓣上還殘留着她指尖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