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好在軍營能找到些寬大的布,給自己做了條裙罩圍起來。
暴露是遲早的事。
比起暴露,我更擔心的是如果臨盆生産,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也不曉得現在去跟甯安橋說同意我搬去他住的請求還來得及嗎。
雖然是有些奇怪,一個待産孕婦,搬去和陌生的男人住一起,我就這麼沒有危機感嗎?還是說,甯安橋與我而言根本感覺不到危險。除了言語上的揶揄和打擊,說實話,甯安橋人挺好的。安胎的藥有好幾味藥材軍營中是沒有的,聽賀祈安說過,是甯安橋特意托人從最近的環州府帶來的。
我是不是該好好謝謝他?
十二月的北地真的能凍死人。
與東涼的戰争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個月,雙方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無論是兵力還是士氣,兩邊都已接近極限,勝負難分,最終陷入了僵局。誰也沒想到,這場無休止的厮殺竟在寒冬臘月迎來了轉機——邊塞突然進入了短暫的平靜,伴随着漫天的飛雪,一切都沉寂了下來。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禍是福,但無論如何,這難得的和平給了所有人喘息的機會。
士兵們終于可以放下手中的刀劍,疲憊的身軀得以休整。傷兵們被擡回營帳,甯安橋和我忙着為他們療傷;而那些僥幸未受傷的将士,也終于能卸下铠甲,躺在簡陋的床鋪上,沉沉地睡上一覺,敞開喝。
邊塞的風依舊凜冽,但戰火的硝煙暫時消散。養精蓄銳,成了此刻最重要的任務。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需要在這短暫的和平中恢複元氣。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厮殺何時會再度降臨。
“所以,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來年開春,又是新的厮殺嗎。
我的星辰,能平安落地嗎。
病房裡的人打趣我的裙罩,說像老家婦人們帶的,我也隻能笑着應付。笑裙罩我沒意見,但聽不得有人說我胖了。
哪裡胖了!亂講話!
自從懷有星辰後,我發現自己連着性子也開始變得古怪。會突然很開心不自覺笑出聲,會突然傷心痛哭流涕,成了感性的文人一般。
“若論此時的天光,正如我無處停靠的心,惶恐擔憂。”
抓藥的人回過頭來,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我對上他的視線,淚眼婆娑,下一秒,眼淚順着右眼的眼角滑落。
“怎麼了?”
聽則漫不經心,則是暗藏溫柔的詢問。
我擡手拂去淚水,垂眸看向手裡的藥。
“燈心草,煎湯代茶,治不眠之夜。可心病着,哪是區區燈心草能治愈的。”
“……”
那人不再看我,回過神去繼續做手裡的事情。
我沉思片刻,猛地委屈翻湧,趴在桌上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
如若甯安橋現在問起我為什麼哭,我是答不上來的。隻是突然想哭,便趴在桌上哭了。就是,突然很傷心。
果不其然,甯安橋放下手中的事朝我走來。隻是他不是來問我哭什麼,而是讓我挪一挪,壓着他的藥方了。
“你……你不安慰我嗎?”
他隻看了我一眼,“别哭了。”
……完了?安慰結束了?
“哇啊——”
我哭得更傷心了。
甯安橋瞬間湧上一股無可奈何的怒氣,可是面對一個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孕婦,你不能做什麼。打不得、罵不得、趕不得。他替我捋了捋淩亂的頭發,問道:“要不要搬來我和我住?”
我錯額地擡頭看向他。
他繼續說:“天轉涼,藥房沒有暖爐。而且……”他輕咳了聲,“我可以方便照看你。”
不知為何,我現在有另一股沖動湧上心頭。
我悄悄直起腰抄過手抱住了甯安橋的腰,埋進他的小腹。他的腰一下子挺了起來,沉默了片刻,顫顫巍巍地抱住我的頭。
分明是我先主動的,轉瞬間害羞不自在的人成了我。可溫暖的懷抱讓我舍不得松開,我靠在他溫暖欺負的腹上蹭了蹭,心終于沉靜下來。
“我要搬去和你住。”
“嗯。”
我又想起别的事來,一笑,說:“今晚好像說煮臘肉鍋吃。”
“不能吃。”
“為什麼?”
“孕期不能吃。”
好一會兒,我才說:“那我今晚豈不是沒有吃的?”
“我讓夥房給你單獨做了菜。”
“……嗯。”
是真該好好謝謝他了。
簡單收拾,甯安橋帶上我的行李,而我則抱着二将軍的貓住進了甯安橋的營帳。
臘月的軍營裡,寒風刺骨,士兵們最喜歡煮上一鍋熱氣騰騰的肉湯。湯面上浮着一層厚厚的油花,雖然看上去有些油膩,但喝下去卻能讓人從内到外暖和起來,驅散寒意。甯安橋說我不能吃腌臘的食物,便特意囑咐夥房準備了幾道清淡的菜肴。于是,我們兩個人圍坐在營帳裡的暖爐旁,桌上擺着三四道菜,雖然簡單,卻透着幾分溫馨。
暖爐的火光映在帳内,驅散了冬日的嚴寒,也讓人暫時忘卻了戰争的殘酷。我們一邊吃着,一邊低聲交談,偶爾還能聽到外面傳來士兵們喝湯時的喧鬧聲。這樣的時刻,雖短暫,卻讓人感到難得的安甯。
見我懷着身孕,甯安橋主動将床榻讓給了我,自己則坐在一旁,目光緊緊盯着我,直到我将那碗補身子的藥一飲而盡。藥湯苦澀,我卻不敢皺眉,生怕他再多說什麼。喝完藥,我便慢慢挪進被窩,動作因身子沉重而顯得遲緩。他見我如此,伸手替我整理被子,動作細緻而輕柔。我盯着他的動作,心中有些話忍不住想問他,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隻得默默看着他。
可眼神還是出賣了我。
“有話就問。”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問你啦。我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他也不同從前的高冷,很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
“甯醫師什麼時候來的軍營?”
“六年前。從醫鹿山離開後,便來了此處。”
“六年?!”我瞪大了眼睛,“那你豈不是……沒成親,也沒家室?”
他擡眼瞥了我一下,語氣淡淡:“你問這做什麼?”
“這不閑聊嘛,沒話找話說。”
“你呢?剛成親就被發配往邊疆,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嗎?”
“先聲明,我可沒惹誰,是他自己找茬的。”
甯安橋沒接話,帳内安靜得隻剩下炭火噼啪的聲音。那麼近的距離,我隻需擡眸便能撞進甯安橋的眸子裡。他的鬓邊有幾縷碎發垂下來,襯得他的輪廓更加分明。。
“比起這個……”
我蓦地靠近他,近到他的眼裡隻容得下一個我。他下意識往後仰了仰,眉頭微皺。
“從之前我就一直很好奇,甯醫師偶爾,不對,是經常盯着我看吧?為什麼?是覺得我像誰?還是……”我撩起他的下巴,故意拖長了語調,“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