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走到她身邊坐下,依偎着甯安橋。
“明日一早出發。”
甯安橋沒有回答,看着星辰揚起一抹苦笑。
“你看她,睡得多香。”
“是啊。”
他低頭看着星辰,收回手掌,而後轉身将我擁入懷中,嘴唇緊抿成一條線,無可奈何地歎息落在我的耳畔。我們都清楚明白,現在局面已經無法挽回。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星辰。星辰還那麼小,不可能留在軍營,更不可能和我一起走。
隻有一個辦法。
甯安橋收緊手臂,八尺男兒的眼眶漸漸泛紅。
“我舍不得她。”他蹙起眉頭,用力閉上雙眼,“我不想連她也離開我。”
我撫摸他輕顫的後背,臉埋進他的胸膛。
“我也……不想離開她。”
泡影也好,短暫的夢也好,她帶給我的,是前所未有的。
也是以後不會再有的。
“甯安橋……”
我離開他的懷抱,試圖讓他清醒一點,緊緊抓住他的手,堅定地看着他。
“把星辰送回信州吧。”
他沒說話。安靜的世界隻剩下塞外的呼嘯,和星辰平靜的呼吸。一切都停留在這一刻,不敢走下去。
這樣不行。
我握緊甯安橋冰冷的手,指節收緊,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就差用指甲抓傷他。
“信州府知縣,顔卿。聽到名字,我想你大概猜到了……是星辰的父親。此事,我會同大将軍說明,請他派人專程護送。就把星辰……送回她爹爹身邊吧。”
甯安橋别開視線,掙脫我的手,憤然起身離開。
“拜托了……甯醫師。”
我無力地哀求。他停下腳步,不肯回頭看我。許久,才擡腳離開。
我知道他舍不得星辰,他比誰都擔心星辰,不想星辰離開。但同時,他比誰都希望星辰能平安長大。比起邊塞軍營,信州府更适合她長大。更何況,那裡才是她的家。
我将送星辰回信州的打算告訴了賀祈骁,他說過會滿足我的要求,所以一口應下。
甯安橋不能離開定邊軍,連夜制了個藥草香囊給星辰。我本想寫一封信帶給顔卿,幾次落筆後,生生将寫好的信撕碎丢入火爐。
他不信我怎麼辦,他恨我不早點告訴他事情怎麼辦,他無法接受星辰怎麼辦……所有的問題一股腦堵在胸口,身體又沉重得好像要死掉。
“他可是顔卿啊……就算全世界都不信我,他都會站在我身邊的顔卿,怎麼可能不信我……”
我無力地趴在書案上,憋了一夜,終于在夜深人靜時盡情釋放。
護送星辰的車馬天未亮便悄然出發。怕引起東涼人的注意,馬車停在離軍營較遠的地方等候,我和甯安橋抱着熟睡中的星辰踏着淺草趕去馬車邊。賀祈安特地從環州請了位奶媽跟着,怕路上星辰找不到奶喝。
怕打草驚蛇,沒能和星辰再說句話,馬車便匆匆啟程。
晨光微露,秋風卷起幾片枯葉,在空中打着旋兒。
我死死抓着甯安橋的手腕,淚水無聲地滑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若不是他緊緊拽着我,我恐怕會忍不住沖出去,追上那漸行漸遠的馬車。
“星辰……”
“娘親不想離開你……”
“娘親還沒看着你學會走路,學會說話,學會叫我一聲……”
我轉身埋進甯安橋的胸膛,突然聽到不屬于我的嗚咽,擡頭發現,魁梧的男人現在冷峻的面龐挂滿淚水。
平日堅如磐石的男人,此刻卻像一座崩塌的山。我從未見過他脆弱的面,心中一陣酸楚,伸手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痕。
“你别哭啊……看你哭,我更想哭了……”
甯安橋一把擦掉臉上丢人現眼的東西,把我緊緊攬入懷中,摩挲我的後背。
“我沒哭。”
“還說沒哭……眼淚都掉我身上了。”
日出在即,我也該朝着反方向開啟下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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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卿親啟:
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事關機密,原諒我不能一一告知。
連同此信一起到來的,還有一個娃娃,你應該已經見到了。她叫星辰,從邊疆離開時剛滿七個月,算算時間,我猜你見到她的時候,應該有十個月大了。
還記得那句詩嗎,,你告訴我的:顔如卿月,誕星辰。
我答應會送你一顆星星,但沒想到是這麼一種方式。其實,離開信州時,我已懷有身孕。那些總是嘔吐的日子,根本不是胃病,而是孕吐。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從我知道星辰的存在起,我很害怕告訴你,也怕你知道,一直藏着掖着躲着。我終究是要離開的人,盡力想帶走一切,抹掉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星辰的到來太過突然,直到離開我也沒有做好告知你的準備。
比起娘親,她更适合待在爹爹身邊。有爹爹保護她,給予他義無反顧的愛,就像爹爹對娘親那樣。我一直跟她講,爹爹是個多好的人。給她講你在信州的傳說,和逸聞趣事。她明明聽不懂,卻還笑着回應我。
還沒親口問過你,喜不喜歡顔星辰這個名字?排除過顔四月和顔星,最後決定用星辰。
你覺得星辰最像你的地方是哪裡?我覺得是眼睛,還有她右腳腳踝上的那顆痣。同樣的位置,我記得你也有一顆。小家夥似乎知道爹爹在東南方向,每次抱着她,她總喜歡指着那邊,嘤嘤呀呀地說着什麼。我猜,她是在喊爹爹的名字吧。
真想見到她長大的樣子,也想親眼看着她出嫁,也想你。
勿念,無期。
南風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