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是想替她報仇嗎?”
我停頓了會兒,昏昏沉沉的腦袋反應了好一會兒他說的話,最後點頭回答。
黑無常又問:“用凡人的方式,血債血償、殺人償命嗎?”
我沒有作答。
黑無常低頭看着我,視線落在我的頭頂:“要我幫你嗎?我替你帶走他們。”
“殺人是不對的……”我顫抖着小聲開口,“我隻是,不想看着她死不瞑目,死得不明不白。到死,都沒見到自己心念之人……今天一定是什麼特别的日子,你看她盛裝打扮,滿桌的美酒佳肴……定是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她怎麼能……”
話尾化作一聲嗚咽。
“仙子想起兩次奔赴曠野,所為何事嗎?”
“想不起。”
“在你此番重返陽世之前,我們曾在忘川河畔相遇。那時你說了句令人費解的話,若我有朝一日動了凡心,便能知曉你為何出現在地府。凡人多情,七情六欲折磨人心。而地府無悲無喜,唯有靜候輪回的魂魄,将前塵往事盡數抛卻。你在人間徘徊太久,竟也染上了這癡纏的毛病,忘卻了仙凡有别,忘卻了人命如露,忘卻了血肉之軀何等脆弱易折。”
黑無常捏着我的下巴,無情地闖進我的視線中。我失神地看着他,抿緊了唇。
“假如我告訴你救人的方法,代價是救人不得,搭上自己的性命,你會去嗎?”
我平靜地看向睜大眼睛的柏夫人,感受到黑無常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他的眼中似乎浮動着什麼我看不懂的情緒。
是凡心嗎。
良久,我輕輕地吐出一個字:“會。”
“……嗯。”
黑無常并不意外我的回答,将我從地上拉起來。我撞進他死潭似的眼眸中,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容貌。
“所以你要告訴我嗎?”
“我——”
我似乎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安靜中崩坍,是死亡的呻吟,還是蠅蟲的喧鬧。黑無常隻說了一個我字,黝黑的指尖點上我的胸口,前胸化作水波漾開,放大成一幅熟悉的畫。
曠野、江水、白梅、孤島。
是醫鹿山藥房的那幅畫。
“我不能直言告訴你。我不想在黃泉見到你。即使……我想。”
他開口,語氣平穩。
“這次,好好活下去吧。”
秋雨殿浸在昏暝裡,連風聲都凝滞了,一如我初入春來殿時的岑寂。階前荒草蔓生,廊下再無足音,昔年環佩叮咚、笑語嫣然的痕迹,被啃噬殆盡。
庭前梧桐半死,伶仃的枯葉懸在枝頭,像被遺忘的殘蝶。再不會有人仰首驚呼,提着裙裾去捉那些虛幻的生機。如今它們隻是吊在光陰裡的骸骨,偶爾被風撥弄,發出沙啞的摩擦聲——那是這座宮殿唯一的聲響。
夕陽斜照時,朱漆廊柱投下長長的影,如同橫陳的棺木。
幹澀的眼睛再次被模糊,腳下一軟,我險些跌坐在地上。阿丘及時沖過來接住我,攙扶着我慢慢離開秋雨殿。
我感到似乎有人站在我的身後。跨出門檻前,我再次回頭。
黑無常和白無常站在房間門口,一旁還站着一道模糊看不清容貌的“人”。無比複雜的情緒湧上,我感到身而為人所有的情緒都一起湧上來。有委屈、有憤怒、有開心、有不舍……想要說“謝謝”,又覺得“再見”更為合适。
我留意到那張模糊的臉,臉頰有些微微提起,懵懵懂懂、微微一愣,後知後覺發現她是在對我笑。心髒隐隐的痛意傳來,我也揚起一抹笑,苦澀地握緊手心。
“我們會再見的。等我……”
【黑白無常】
白無常翻了個白眼,胳膊肘撞了撞愣在原地的黑無常。
“又被仙子拒絕了呢。”
黑無常不予理睬。
“哎呀呀,第幾次來着?第二次?第三次?加上化名的兩次……哦!我想起了!第五次,對吧?”
驕傲地得出結論後,白無常還不忘炫耀。
黑無常眼中有光芒微閃而過。
兩鬼牽着亡魂,看着不遠處的仙子揮手道别,耳邊聽見亡魂顫顫巍巍說了幾個字。
白無常納了悶,扯了扯手中的鎖鍊,問那亡魂:“為何道歉?”
亡魂隻是哭着沒再說話。
黑無常睨了眼亡魂,又望向南風。風聲吞沒了他的聲音,無人無鬼聽見。
“若是重走前生路,你的結局,依舊是黃泉嗎?”
他收回視線,嗅着掌心殘留的氣息。
“這一次——我會成為你的歸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