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想好。”說到這兒,季從舟就不由生出些煩惱,“我原是想跟着溫兄雲遊天下,但昨晚與他提起此事,被他婉拒了。”
“溫兄?”
“就是昨夜把婳婳交給你的公子。”季從舟細細給她描述,“白衣狐氅,身形因為瘦削顯得有幾分文弱,但儀态極好,生了一副好相貌,尤其眼睛,沉靜溫和,很是引人注目……”
他說得滔滔不絕,梁若滢也不打斷,含笑聽着,等他說完才問:“他是什麼人?”
“是位極聰慧的公子。這次多虧了他出謀劃策,我們才能順利抓獲王铮。”
梁若滢仍舊笑着看他。
季從舟對着她的眼神敗下陣來,乖乖坦白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麼人。先前與他在晉州有過一面之緣,此番在朔北城再遇,碰巧牽連進這樁事裡,不得不跟着我東躲西藏。”
梁若滢動了動唇。
季從舟搶白道:“我知道我們隻有幾面之緣,我連他的來曆都沒有弄清楚,就跟他如此親近實在太不設防。但是堂姐,他幾次替我解圍,此番這麼危險的事,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還是任勞任怨地出力,實在是極好的人。他不會害我。”
梁若滢見他認真解釋,隻好歎道:“你既心中有數,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隻是你初次遠行,切記世道險惡,不論何時,都要以自己的安全為第一要務,不可輕忽。”
“我知道!”季從舟重重點頭。
梁若滢不再多言,瞥見他手上的食盒:“這是什麼?”
“差點忘了。”季從舟一拍腦袋,忙打開食盒道,“是一些小食。”
一疊疊早食被擺上餐桌,當地的特色湯包,豐富的小菜,形狀各異的糕點……琳琅滿目。拿到後面,季從舟都有些咋舌。
梁若滢拈起一塊龍井茶酥,笑了笑:“你倒是好心腸……”
季從舟擡起頭疑惑:“堂姐知道不是我買的?”
“你能碰巧買出道道都合我口味的吃食?”梁若滢反問。
戚将軍竟對堂姐這般了如指掌?
季從舟震驚之餘,老老實實道:“來時碰見了戚将軍。”
“不意外。”梁若滢細細觀察龍井酥上的花紋。
季從舟抓心撓肺地好奇。心裡知道堂姐的私事不好過多打探,但見這兩個人明明互相信任這般熟稔,卻偏偏小心翼翼不敢靠近,這幅狀态實在是太讓人好奇。
梁若滢擡眼便瞧見他掙紮的神情,好笑道:“你不是知道,我與他有舊?”
季從舟嗫嚅道:“但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舊宜啊?!
梁若滢讀懂他的言外之意,輕描淡寫道:“我與他年齡相仿,自幼一道長大。他生得英俊,武藝超群,又跟着我讀書,晉王府中低頭不見擡頭見,生出幾分遐思不是很尋常?”
“既然如此,那當初……”季從舟觑着她的臉色,聲音越來越弱,“堂姐怎麼會嫁給王铮?”
梁若滢輕輕咬了口糕點,半晌,才緩緩道:“因為我們兩個都懦弱,一起放棄了這段感情。”
季從舟下意識屏住呼吸。
梁若滢道:“當年我們都尚年輕,感情之事不過萌芽,單是對視便覺羞赧,更别提其他。這點小苗頭在我們這裡都沒燃起來,更别說父王了。他身體不好,一心想讓我和兄長成家。兄長性子疏淡,不好這些,便一門心思地替我尋覓梁婿。挑來挑去,挑到了王铮頭上。”
“朔北城王家,累世的清流,王铮如今雖行差踏錯,早年卻是翩翩公子,很迷惑人。加上不涉朝堂的家世,通情達理的長輩,怎麼看都是做夫婿的絕佳人選。父王很滿意,便問我的意見。”
“我能有什麼意見?父王身子每況日下,唯一的心願便是能見到我成婚,我豈能違背?”
“父王沒有藏着掖着,這樁事自然也傳到了他耳中。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話,反而開始對我避而不見。我躲着他,他避着我,那段春心萌動,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
季從舟不解:“戚将軍當時為何躲着?”
“他自覺身份不顯,配不上我。”五年前的梁若滢看不清楚,隻覺傷懷,五年後的她已經足夠清醒,“我們這段感情,不是敗給了别人,是敗在我們怯懦。”
季從舟懵懵懂懂:“那堂姐如今已經跟王铮和離,可有想過——”
“沒想過。”梁若滢斬釘截鐵。
“我嫁進王家後才知王铮早已有心上人,但木已成舟,我雖對他無感,卻也存着好好同他過日子的心思。結果他瞧我好說話,一門心思要迎他心上人入府,為此與我百般吵鬧。”
“我不理會,王铮的手段卻愈發下作,知道戚克儉來朔北城從戎,便在宴席之上給我們設局。我知道,他是想抓住我的把柄,以此換取我支持他納妾。彼時我已經被吵得筋疲力竭,面對的又是喜歡的人,便順水推舟地入了局。”
“當時我不是沒想過跟王铮和離,等他帶我離開。但醒來之後,他跪在我身前忏悔認罪,沒說過一句其他。後來更是成日泡在軍營中,再不肯踏足王家。”
“我不是沒給過他機會。當時他不願意抓住,如今他有心求好,難道我就要應下嗎?”
梁若滢冷靜道:“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不敢違逆父親的心思,那在王家五年,便是我當初那個選擇的代價,我甘心承受。他囿于世俗的眼光,如今千帆過盡,我不願意接受他的怯弱,這也是他該承受的代價。”
季從舟努力消化這些内容。
梁若滢一笑:“你還小,尚不懂這些。”
“我已經十七了!”季從舟強調。
梁若滢打趣:“怎麼說?你已經做好成婚的準備了?”
季從舟宛如霜打的茄子,半是無精打采半是抗拒:“我不想成婚……”
梁若滢好整以暇:“那你想幹什麼?”
季從舟撐着下颌:“當然是想跟溫兄雲遊天下。”可惜被拒絕了。
梁若滢語氣探究:“這麼想跟着他?”
“溫兄很是聰慧博學,人雖然話不多,但很是可靠……”季從舟掰着手指頭細數他的優點,“若要雲遊天下,當然要尋個這樣的伴兒。”
梁若滢默默地打量着他。
季從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堂姐?”
梁若滢慢慢道:“我跟戚克儉這等于朝于國微不足道的人,尚且被親情、被世俗眼光裹挾,不敢沖破所謂的‘規矩倫常’。你這般身份,倘若離經叛道,到時面對的阻力定然更多。”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季從舟微愣了下才出聲。
“那堂姐希望我墨守成規,按照祖父和朝臣的心願活着,成為他們的意志的延續,做一個沒絲毫自由可言的傀儡嗎?”季從舟看着她,堅持道,“但我隻想做‘季從舟’。”
“五年前的我或許會這麼想,但現如今……”
梁若滢頓了下,望着他一笑:“我希望你能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裹挾,做最合你心意的選擇。做自己很難,你需要積攢很多的勇氣。”
“我輩自當揚意氣,攀星攬月行六合。”季從舟自信道,“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