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渤海王妃裴令德,卻從未在他面前自稱過“妾身”。
渤海王像是尋救命稻草一般向地上投去視線,極力尋找渤海王妃的影子。
他卻除了看清渤海王妃繡着繁複花紋的裙擺以外,一無所獲。
渤海王妃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王爺可還記得這條裙子?這是您二十年前......”
渤海王胸膛随着呼吸劇烈起伏: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渤海王妃向前走了一步,面上依舊維持着溫婉端莊的微笑,隻是那笑容落在渤海王的眼中,卻與面目猙獰的索命厲鬼無異:
“王爺這是說的哪裡話?”
“妾身是裴氏女、姜氏妻。”
“更是您的王妃、渤海郡國的小君。”
渤海王終于壓抑不住心頭恐懼,轉身将原本垂手侍立在他身後的侍女一把掀翻在地便奪路狂奔。
卻不曾看見渤海王妃擡手,露出半截袖弩。
袖弩“突突突”地轉個沒完,直到射空了其中箭矢方才停下。
裴令儀仰天大笑,笑倒是呼吸不暢方才停下,取出藏在裙擺下的寶刀大步上前割下渤海王的頭顱。
那侍女怔怔地看着裴令儀提着渤海王的頭顱疾行舞了一套刀法。
刻着花鳥紋嵌滿寶石的寶刀纖長秀韌,比起刀更像一把長劍;
裴令儀的刀法也并無半點殺意,隻如流水般連綿不絕,乍一看隻覺賞心悅目,細看方能察覺到其中潛藏着的幾點寒意。
裴令儀卻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回顧人生前三十載,哪怕在她少時因《治國策》名揚天下時的快意都遠不及此時此刻。
渤海王頭顱上滴下的鮮血被她手中寶刀一一甩出,精準誤差的落在渤海王屍身上。
裴令儀則就着血滴掉落的聲音吟誦起少有人知的一首古詩: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
她的聲音似歎似哀,更多的卻是譏諷。
刀光一閃甩去血花,裴令儀将手上人頭高高抛起,又渾不在意地将身一扭,反手用刀接下了那顆人頭,脖頸處的斷面與刀身完美貼合。
她的聲音猛地拔高,哀歎譏諷盡去,唯留斬卻樊籠大仇得報的快意:
“手揮白楊刀——清晝殺仇家!”
裴令儀挽了個刀花,和滿臉驚恐的渤海王頭顱對視,滿臉不屑地哼上一聲,就這麼舉着他望向侍女:
“勞駕,帶我去尋許知微。”
那侍女雖是埋在吳王府中的暗線,卻也從不曾見過她們那位完美符合王府貴婦人形象的主母如此肆意張揚、手刃仇敵的模樣。
她幾乎被吓傻過去,直愣愣地點頭,同手同腳、渾身僵硬的憑着本能引路。
裴令儀這一路用寶刀托着渤海王頭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如此超出常理的畫面沖擊力實在太大,守在書房門口的士卒見她這副陣仗都瞠目結舌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要去通傳。
許知微卻已聽到門口動靜走了出來:
“丁香結子芙蓉縧,不系明珠系寶刀。”
她的臉上滿含笑意,由衷地為裴令儀高興:
“恭喜明德斬碎樊籠、大仇得報。”
裴令儀自幼聰慧、多智近妖,更一直在密切關注着手握實權的諸多女性。
她雖預料到許知微見狀不會太過驚訝,甚至還極有可能對她生出贊歎之心,卻在從她口中聽得“明德”二字時,心髒漏跳了一拍。
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有人喚過她的字了?
在許知微眼中,與她初次正式交談的裴令儀不是裴氏女、姜氏妻,而是純純粹粹的,裴令儀她自己。
裴令儀眼眶瞬間變紅,先前打好的腹稿在那一瞬間消失。
她本該先發制人亮明來意,以謀得與許知微談判的機會;
她本該亮出自己的實力和部分籌碼,以換得留下自己和女兒們的性命的機會。
但她嗫嚅着,小心翼翼地說出的第一句話,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卻是:
“你知道我?不是裴氏才女、不是渤海王妃,而是裴令儀?”
“我年少成名時你尚未出生,你居然知道裴令儀、裴明德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生怕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幻夢。
許知微邀她進屋詳談:
“您昔日那篇《治國策》名揚四海,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