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頭有滾燙的液體墜下,洛修筠心中一凜,意識到對方哭了。
他想,這個世界的母親很愛他,此刻情緒一定很激動很複雜。
可惜,他的情緒與對方并不相通。
他隻是感到無所适從和身體上的不舒服。
他緩緩地擡手,拍了拍對方的手臂。
他的小短手,也隻能拍到這裡了。
女人意識到了他的動作,将他抱得更緊了。
她訴說的聲音甚至都顫抖起來。
洛修筠手足無措,小手也不敢再拍了。
隻是做一根木頭,乖乖不動。
最後,還是父親溫聲對母親說了什麼,母親才松開了他。
松開他後,母親的眼眶通紅。
洛修筠則表情木木。
他沒有那種喜極而泣的激動,也不喜也不悲。
隻是,他有些不安。
大概是為自己沒有這種對等濃度的情感而愧疚。
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
就在他沉思之際,他被從水晶棺裡抱了出來。
在母親的肩頭,他看到旁邊有個白胡子老頭。
忽然,他想起,這個老頭好像在戰後,站在屍山上,弄了個什麼陣法。
好像在搞什麼祭壇,弄什麼邪法。
不會是用來複活他吧?
他下意識往地下看了一眼。
沒有看到成堆的屍體,而是布滿暗紅色紋路的地面。
他暗暗松了口氣,又看了看旁邊,有些怔住了。
因為,他看到,他們身處很高很高的平台上。
大概是幾十層樓高。
周圍的地勢地貌,跟飄蕩時看到的戰場一模一樣。
這個位置……就是他看到的屍山所在。
這個高台,不會真的是為了複活他吧?
他看着外面這麼高的高度,似乎比他當時看的還要高許多。
也就是說,那一戰後,還有無數的修士屍體被運到這裡,這才築成了高台。
洛修筠人都傻了。
小說裡死無數而活一人的事,落到自己身上,怎麼就那麼不真實呢?
把他CPU給幹沒了。
這時,白胡子老頭朝他們行禮,笑容滿面的,似乎是恭賀。
洛修筠對這老頭聲音很熟,召他來的那些呼喚聲裡就有這個聲音。
難怪老頭看起來很疲憊,像被吸幹了精氣似的,也不知道他喊了多久。
老頭說了什麼,得到兩個大人同意,上前靠近他。
他盯着老頭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這是個有本事的老頭,竟能做邪法,莫不是什麼國師大人?
老頭想摸他的手,他給縮回去了。
條件反射的洛修筠有些心虧:抱歉,能不能不摸手?實在是有點不習慣。
老頭看向旁邊他的母親說了什麼,母親又柔聲對他說了什麼,握着他的手遞了過去。
他這次沒動,畢竟老頭非要摸手,看來是重要的事了。
老頭摸着他的手,沉思了幾息,就松開了,還對他們行禮說話。
可惜洛修筠聽不懂,不然他還真有點想知道,老頭說的什麼。
那樣的話,他或許就能搞清楚,他是不是死而複生了。
老頭說完後,母親就憐愛地低下頭,輕撫他的頭。
倒是旁邊的父親,與老頭交代了什麼。
父親交代完,就走到母親身邊。
兩人說了一句話,母親将他按進懷裡。
他正疑惑,忽然察覺到,起飛了。
原來,母親不讓他看,是怕飛高吓到自己啊。
他還是忍不住偏頭,卻看到雲霞般的綢緞籠罩在四周,舞動如風如雲,有夢幻一般的感覺。
他盯着這美麗的奇幻色彩有些出神。
這種雲霞般的氣,是母親的力量。
他見過的,在戰場之上。
頭上方有深情灼熱的目光注視,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迎接那樣的目光。
隻怕一對視,他就要避開目光。
他索性不擡頭看。
過了一會兒,他感受到下墜感。
綢緞輕紗般緩緩落下,化為長紗垂在母親的兩臂上。
他發現,他們來到一處宮殿中。
這種風格,似乎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座華麗的城池。
金色玄鳥的旗幟随處可見。
周圍的人紛紛彎腰行禮。
有視線隐晦地朝他投來。
他的五感不知為何格外敏銳,幾乎是同時與窺視者對上了眼。
是一個年輕的内侍,受到驚吓般地低下了頭。
洛修筠移開眼睛,他想,自己現在很可怕嗎?
他還在想自己究竟可怕成什麼樣,卻沒有看到,旁邊的白衣聖主沉了眉眼,看了另一個品級更高的中年内侍一眼。
那中年内侍迅速低頭,待宮中兩位最尊貴的人離開,便招出兩個侍衛将那偷窺的年輕内侍捂嘴拖走了。
被抱到宮殿裡面的洛修筠忽有所感,他往身後的來處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不經意擡頭,就看到白衣父親眉目深沉又柔和地看着自己。
不知為何,洛修筠竟産生了一絲畏懼。
那不是他的想法,而是他的身體本能。
那是一種對強大有威脅的生物的原始的恐懼,無關乎其他。
就像老鼠見到貓,本能地受到了食物鍊壓制。
又像是凡人見到天上一條巨龍呼嘯俯沖下來,除了僵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洛修筠不禁想:難道是因為我現在詭異的存在狀态,天然地畏懼父親的能力?
果然,我這非法複活是見不得人的吧?
簡直像是陰溝裡的老鼠,天然地畏懼光。
洛修筠有些自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