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了撫孩子的頭,緩緩道:“筠兒,這很好。不會有事的。”
“嗯。父親,我知道。”孩子在他懷裡蹭了蹭,含着笑意閉上了眼睛。
他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摸了摸孩子光滑的長發,放下手道:“睡吧。”
“嗯。”低低的應聲從胸口處傳來,夜忽然靜了。
懷中的呼吸漸漸低沉綿長,冰冷的身體因呼吸而産生的起伏微乎其微。
雖然不想承認,但筠兒在沉睡的時候,屬于活人的那一部分漸漸被死寂取代。
這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筠兒是特殊的。
既要警惕血煞之氣的侵蝕,又要防備烈陽之物的傷害。
血月是敵,血月的敵人,也是敵。
他和妻子小心防備五年,筠兒也主動自囚後宮五年,他們一家已做了這麼多讓步,理應得到好的結果。
世人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若天有眼,也該庇護筠兒,成全他們。
若天有眼的話……
……
洛修筠在入夢的一瞬間就頭皮發麻,四肢僵硬。
好大的血色月亮!
第一眼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頭頂上方的紅色是血月的弧形輪廓。
他一擡頭,就被一種巨物恐懼症的感覺攫住了。
血月前所未有的大,就像一張巨大的臉貼近了星球上空。
那張臉上并非純淨的色塊,而是有無數暗斑黑點。
連綿起伏的黑線,像是爬滿了黑色的線蟲,洛修筠逼着自己将之聯想為星球表面的山脈,否則密集恐懼症和長蟲恐懼症也要犯了。
猩紅色的光前所未有的霸道,強硬地将他籠罩統治。
洛修筠感覺每一口呼吸,都吸入了海量的月光。
漸漸地,他覺得自己不能眨眼、呼吸。
這個世界,隻有紅色的光。
它們在逼迫他,壓擠他,擠入他的五髒六腑,血管細胞。
再過一會兒,就連他,都要融為一癱月光了。
洛修筠腦海裡一片混沌。
他拼命地想着夢外的世界。
父親,母親,鄲蕭,弟弟,老師,小舞……
父親,母親,鄲蕭,弟弟,老師……
父親,母親,鄲蕭……
父親,母親……鄲……
父親……母親……
我不要……
夢裡,龐然大物的血月下,洛修筠仰面望着血月,渾身僵硬如冷屍。
他的眼睛瞪到了一個誇張乃至恐怖的地步,瞳孔的位置擠進了兩團猩紅的月亮。
像兩顆粗暴的光球,還在放大,還在侵占,還在擠壓。
好像要将洛修筠的眼球撐爆,也要将洛修筠整個人擠爆。
不!——
洛修筠的靈魂瘋狂地呐喊着。
不……
他的靈魂劇烈地震顫,一根緊繃着的弦仿若被彈動,正哳哳欲裂。
一根名為洛修筠的柱子在無邊無際的海浪中立着。
海水想邀請他加入他們,他卻不想與海水融為一體。
他在與它們僵持。
哪怕他搖搖欲墜。
直到……直到它們張開了嘴,亮出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溝……
如血漿般流動的月華表面,裂開了一道黑色的縫。
這條縫漸漸拉開,擴大,露出另一層紅色的底。
巨大的圓球鑲嵌在兩條弧線拼成的橢圓形中間。
球體忽然動了一下,對準了洛修筠。
準确來說,它看向了洛修筠。
它是眼睛!
血月張開了眼睛!
祂在看他!
洛修筠在理解的同時,腦海裡岌岌可危的那根弦終于驟然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