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布瑞爾說:“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論文裡有沒有提到是什麼導緻了駕駛機神的副作用?”
“沒有明說。但不出意外會是這個——”宋平中回答,“靈通親和力。回到剛才那個水池的例子,靈通總量是水的體積,親和力就是水的性質。它有一定遺傳傾向,就像你——蓋布瑞爾,你的父親能駕駛機神,你也可以;源于子代突變的情況也不在少數。這裡沒有展開說。總之,這種親和度越高,對于利歐提姆金屬的操控就越是得心應手。”
“伊迪亞認為,應當将利歐提姆視作與身體同等級的靈魂載體。那麼說到‘親和力’,身體與利歐提姆與靈魂,就好比氧氣與一氧化碳與血紅蛋白,隻是後一種情況裡,血紅蛋白是那個載體。”
該怎麼說呢?——宋平中好像有些困擾似的皺着眉頭。
“你知道人是會一氧化碳中毒的吧?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一氧化碳分子與血紅蛋白比氧與血紅蛋白的親和力高了兩百多倍。這将導緻人缺氧。換到利歐提姆與身體的這個例子中來,利歐提姆對身體的優勢并非血紅蛋白之于氧氣那般壓倒性,卻也是個強力的靈魂載體。靈魂從身體流動到利歐提姆。當它想回去的時候會發生什麼呢?”
他用手在眼前比了個叉。
“——沒法完整無缺地回去了。而這就是機神駕駛員所要面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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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軌道電梯下方起步,往大氣層外前行。阿斯特·拉姆斯——如今正身處于機神駕駛艙中。
“好久不見!”她用十分精神的聲音同與這架機神打招呼。
——身體怎麼樣呢?上次還真是驚險啊,好擔心你會出事。
機神的聲音比以前還要清晰。阿斯特搖搖頭說:“沒事的,已經完全恢複了!”
——是嗎,那就好。
地面正變得渺小,遠處與天相接的地方由白色轉變為深邃的宇宙的顔色,很渺遠,讓人心情甯靜。
在海邊,可以望見地與天是如何相接的。
在這裡,可以望見實地與虛空是如何相接的。
……星海就像大海。
沒錯,可這真令人悲哀啊。
她又趕緊雙手拍打臉部:别說洩氣話呀,阿斯特!還要工作呢!
頂上浮現出閃亮堅硬的鋼結構,那便是正在修複中的近地防衛圈系統。她駕駛着機神一路往上。
而後,機神以與那副身軀不相容的輕盈姿态降落至工作平台。
為避免意外發生,駕駛機神作業的阿斯特與其他人的工作區域是分開的。降落之前,她已經見到許多身着笨重服裝工作的人。他們的鞋底裝有吸附元件,能與平台的鋼結構作用,使人得以牢牢站在上面作業。
漫長的工作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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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要說的,是這樣一個人的故事。
這是名男性,還處于青春期,叛逆、敏感的,總之挺難相處的年齡。
喜歡保持孤獨。他自己當然不會承認,之所以這麼做是覺得這樣“哇,太酷了”。大人也不會一針見血地指出這點來,小孩子嘛,心理是挺脆弱的。而且小孩子的任性通常情況下惹不出什麼大麻煩。
他平時住在密集都市K925,沒有和父母一起。工作也是在這裡。他是名駕駛員,在一家小型的安緻公司上班。他有身為非科班生勝過科班生的自傲。
眼下,他正行走在質地結實的木制地闆上。
這裡是“和井田會”的總部。對外自稱是以一家公益組織,實則是完全由日本人組成的結社。
坐前台的女人注意到他:“啊,本橋先生!”
“雪野副會長在嗎?”
“在呢。他應該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謝謝。”本橋微微颔首。
他從大廳一旁的長廊穿過。這裡的建築風格仍是西式的,鼻子卻先一步聞見焚香。走廊盡頭一扇門,将其推開,立刻能看見天空。這是塊寬敞的日式庭院,地面鋪着砂石,梳出美麗的整齊的紋理。随還未看見,卻已先一步聽見添水發出的有趣的聲音,“咚”,“咚”……
楓葉落了好多,像燃着的火似的,把路給遮蓋了。
踩着蓬松的火,讓他們“庫”、“庫”地破碎掉。本橋穿過庭院,前往路盡頭的一間長屋。
與和井田會副會長雪野博之的相遇是在八年前。那時本橋九歲。
從小就對駕駛感興趣的他已經是個小小的駕駛員了。身邊人呢,一個個誇贊他的駕駛技術,将他誇贊得飄飄然。後報名了三重機構的入學考試,至于結果——看看他現在的狀況也就知道了吧。
與雪野博之的相遇發生在考試結束後。從三重機構正門出來,心裡預感到結束了,六神無主的,這時一個三十出頭、戴眼鏡笑眯眯的男人忽然迎上來,用一種好像很自來熟的口吻問話。
任誰恐怕都覺得可疑吧。本橋卻覺得,眼前這人說不定是個好人。更何況他看上去是和自己一樣少見的東方面孔呢,很親切。說自己與一家機械公司有業務上的往來,正在找年輕的駕駛員,好苗子。本橋對于雪野博之的親近顯然來源于民族。日本人就是自己人,就是要互幫互助……更何況,眼前這人看上去十分精神、有魄力。後來證明,他的确行事果斷、膽識過人。
那陣子本橋身邊稱得上朋友的很少——毋甯說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且除此之外的都是連話也說不上的關系。之所以會這樣,很大程度源于他的性格。他對自己的能力、身份都十分高傲,已經有點自以為是了。不管怎樣,盡管他不會承認——那時候他的确有些孤獨。所以當雪野帶着“完全由日本人構成的協會”向他走來時,立刻無法自拔地陷進去了。
和井田會是個好地方啊,像溫暖的家庭。會裡也盡是出色的家夥。和他們說話沒有障礙,和和氣氣享受着含蓄的風雅,氛圍真是特别自在。
此外,讓本橋挂念着的還有另一件事。雪野曾說未來他可能有機會駕駛機神。這是每個駕駛員的夢,他一直望穿秋水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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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理近地防衛圈的工程以八小時為一輪進行交接。返回地面後,阿斯特見下一輪的整裝師也正準備上去。好多人呀!——她心想——看上去都好有幹勁啊!
勞碌八小時,她現在難免有些累。修理機械原本就是極消耗腦力的行為,還得指揮這龐大的機神來完成,疊在一起費心又費力。她正感到輕微眩暈,用手拍拍臉頰。
——沒事吧?
聽見機神雅典娜關切的聲音,她趕忙擺擺手:“沒事,沒事的!隻是有些勞累。”
我今天應該帶着糖水吧?阿斯特暈乎乎地想着。
這之後駕駛機神返回軌道電梯底部臨時搭建的收容場所。除了停駐的機神之外,裡面也簡單地配了些設施。阿斯特就在椅子上躺着休息了一會兒。
“——哦,居然在這裡偷懶呢,阿斯特。”
她因為這熟悉的聲音而驚醒。坐起身,居然果真是正微笑着的母親伊迪亞·拉姆斯。擦擦眼睛,原來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啊!
“伊迪亞女士!”她很吃驚,“您也在這裡!原來您也參與了重建工程嗎,我居然不知道!”
“不,我今天之所以過來,是為了完成對雅典娜的日常維護。”
稍作停頓後,伊迪亞又補充一句:“現在已經完成了。”
“啊……!我睡了這麼久嗎?”
阿斯特難堪的撓撓頭。伊迪亞沒說話,隻是笑着。
随後她另起了一個話題:“我看這房間後面還隔開一塊呢,與這差不多的房間。問了工作人員,說是你請求将機神赫爾墨斯也搬過來。”
阿斯特連忙點頭:“是的,我接下來正準備去修理呢!”
“修理機神?真厲害啊,我的小整裝師。可要整裝、修理起機神來可是很困難的。”
“當然,當然!我會努力!”
伊迪亞看了眼時間。
“時候不早了,那我先走一步。”
阿斯特便煞有介事地同她道别。她不會過問母親接下來要去做什麼,伊迪亞是個大忙人,有好多事正等着她去做。
對了,自己不是也有事要做嗎?機神赫爾墨斯就在後面的房間中等着她呢!
阿斯特往那裡小跑過去。
她很精神。睡過一覺之後,一掃整日工作下來的疲憊。現在狀況出奇地好。腳步聲好輕快,像踩着小碎舞步去見久未見面的朋友。
她覺得自己以完全做好迎接的準備,心情醞釀了好久,終于使門扉開啟,去迎接重逢。
說“房間”也不合适,這高達數十米以容納下機神的空間——更像是被打通的樓層,她站在接近頂部的位置,與地面通過電梯相連,是鋼鐵構築的棧道。她環顧四周:記得應該請戰略部的人幫忙搬來了整裝用的設備……她眼前一亮,看見了。她用十幾步的小跑去往哪裡。普羅米修斯整裝工具,大型分析設備,檢索平台,還有重要的糖水!她能用這些東西組合出無限的可能性來。
坐上工作椅。正式開工前,她将頭從大大小小鋪開的屏幕背後探出去。
屋裡最有效的光源僅有天花闆正中央一盞燈,像美術館或博物館中中用于展示藏品的頂上照明。下面是透明鋼化玻璃給封住的東西。視線往那裡瞟一眼,這就夠了。那時如何現在也如何,沒什麼好看的。她趕緊投入到準備工作當中。
它看起來頗為古怪,是像人一樣長着腫塊的黑鐵。雖然機神形似人的大體框架還保留着,卻難以把它此時的狀态同過去那架名為赫爾墨斯的機神聯系起來——損壞到了這種地步。
阿斯特打開檢索平台。要找的并非是與機神有關的資料,而是納米機械“八百萬神”。她并不了解這些,得從基礎開始學習。不過不用擔心,她最擅長這個。一目十行,将論文中的概念分門别類裝進腦海的倉庫中。
與過去進行的絕大多數整裝不同,她這次打算将手上關于八百萬神的理論吃透,在此基礎上修改納米機械的程序,使之成為一針有效的藥劑。隻要行動起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是困難的。她要做。為了使大腦能持續高效地運作,她飲用着葡萄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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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要說的,是這樣一個人的故事。
伊迪亞·拉姆斯,如今位于新宗教·理型還原教的本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