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忙跪倒在地,“姥姥恕罪,我們見姥姥許久不曾出關,心下擔憂,正巧今晚抓到一個活口,這才擅自取了精血送來,不知打擾了姥姥練功,求姥姥饒命!”
夜風拂過藏經樓檐下鏽迹斑斑的銅鈴,發出一陣陣凄冷的叮當聲,給幽谧的夜晚更添了幾分寒意。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無數條手臂粗的根須在地上快速蠕動,将二人團團圈住。
小倩兩人猶如置身蟒蛇堆中,渾身寒毛直豎,卻不敢有絲毫動作。
良久,方聽到一道淡淡的聲音道:“放下吧,我傷勢已無大礙,修養兩日便可。
而且此番還因禍得福,另得了一段機緣。
這一段時日正要參悟修煉新功法,此番閉關少則三五日,多則數月,無事不必前來驚擾。
另外你們這段時間也謹慎些,交代其餘人,緊守門戶,不許外出,也不必再去弄精血,免得又把那些道士和尚引過來。”
兩人聞言一怔,心下雖然好奇這新機緣是什麼,讓姥姥像變了個人似的,卻也不敢多問,忙答應了:“謹遵姥姥之命。”
聶小倩心裡更是松了一口氣,她本就是被槐樹姥姥脅迫才會幹這些害人的勾當,心下常常不安。
這些年被殺的雖多是盜匪賊寇之流,死不足惜,但也有不少普通人,即便知道那些人都是貪财好色之徒,但也罪不至死。
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如今雖無法贖罪,但能少害幾個人,自己心裡也能好受些。
直到出了碑林,回到亂葬崗,兩人才松了口氣。
小倩擡手拭汗,忽然心中一動,有些遲疑道:“小蘭,你有沒有覺得今夜姥姥好像與以往好像有些不同?”
她們幾天才找到這一個活口,若是按姥姥平日的脾氣,即便不重重懲治,也不會這般輕易放過。
而今夜姥姥不僅沒露面,還因為怕引來和尚道士便不再讓抓活口,實在不像姥姥平日的作風。
難道姥姥這次的傷真的十分嚴重?那所謂的機緣又是什麼?
小倩并不清楚姥姥受傷的經過,她們這些鬼魂修為太低,白日陽氣太盛,無法顯形,都隻在骨灰壇中沉睡。
隻知道前幾日姥姥被一個蜀山的老道士追殺,雙方鬥法,姥姥被對方引來的天雷所傷,之後便閉關不出。
小蘭也才松了口氣,搖頭道:“我都快吓死了,哪裡還注意得到這些,許是你聽錯了。”
小倩心下疑惑:難道自己真的多想了?隻是姥姥的聲音也與平時不同,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不似往常的蒼老陰冷,反倒柔和了許多……
小蘭見她蹙眉凝思,忍不住輕推了推她,“姐姐,你在想什麼?馬上就要天亮了,咱們趕緊回地下吧。”
小倩回過神,應了一聲,隻得将心裡的那絲疑惑壓了下去。
兩人都沒注意到的地下,一條極細的根須慢慢縮回大槐樹根下,一切重歸寂靜。
藏經閣内,一雙清亮的雙眸慢慢睜開,環視周圍,深深歎了一口氣。
晏清明明記得自己在病床上閉上了眼睛,沒想到一睜眼卻來到了這個奇幻的書中世界,還成了聊齋中惡貫滿盈的炮灰:拆散聶小倩甯采臣,最後被燕赤霞一劍斬殺的大反派樹妖姥姥。
接收了槐樹姥姥遺留下來的部分記憶,晏清才大緻了解了始末。
原來這槐樹姥姥原是千年前蘭若寺的一位高僧所植,因常年聽寺中高僧講經,又受佛前香火熏陶,漸漸有了靈性,後經曆百年修行方開了靈智。
槐樹姥姥修行近千年,原先走的也是正道,眼看着終于修成妖丹,可幻化人形,隻要繼續潛心修煉,假以時日功德圓滿,就可真正褪去草木妖身,化形成人。
誰知百年前忽逢亂世,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寺中的一衆僧侶四散逃命,蘭若寺自此衰敗下來,寺外也成了亂葬崗。
偌大的一座古刹自此成了骷髅遍地的墳場,堆積的屍骨成山,夜夜鬼哭,怨氣彌漫。
槐樹姥姥被怨氣侵染,亦堕入魔道,不再按部就班吸收日月精華修行,而是專門吸食青壯男子精血練功,以活人心肝下酒。
因原主的真身是槐樹,又沒能真正化形,無法挪動,而草木精怪的本體便最大的弱點,槐樹姥姥行事謹慎,極少親自出手,都是靠威逼手下的數百女鬼替她誘惑行人以供修煉。
聶小倩等一幹女鬼的骨灰壇便是被槐樹姥姥控制,埋在樹根地下,不得自由,亦無法投胎轉世,才不得不聽從樹姥姥之命,以财色.誘惑行人攝取精血,近百年來害死的人命便有成千上萬,可謂是罪孽深重。
數日前一名蜀山老道路經金華,發覺此地妖氣沖天,特意趕到蘭若寺除妖。
雙方鬥法半日,那老道士道行極深,修行的又是道門正統雷法,專克妖邪。
槐樹姥姥不敵,被對方引來的天雷擊中了妖丹,最後借着秘法拼死一擊,重創了對方,才逃脫了性命。
但槐樹姥姥本就修煉的邪道功法,急功近利想走捷徑,修行卻從未修心,妖丹破裂之際被魔功反噬,終是魂飛魄散,芯子才換成了晏清。
晏清前世也隻是個普通凡人,她的名字原是祖父所取,取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意,從中便可看出長輩對她寄予的厚望。
隻可惜晏清天生心疾,自幼體弱多病,人生大半的時光都隻能躺在病床上,與湯藥為伍。
好在她并沒有因此荒廢人生,雖因常年卧病,無法外出,但時常翻閱家中典籍,寄情書畫。
後來便開始将自己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付諸于畫筆,從十幾歲開始便出版了不少畫本,短短數年便聲名鵲起,極受歡迎。
她家境殷實,也不缺吃穿,幹脆将所有稿酬都捐了出去,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用來救助那些家境困難的病患、孤兒、女童。
回想她上輩子,雖然隻活了短短二十三年,但也沒什麼遺憾,家人對她十分疼愛,而且即便多病,她也盡自己所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也幫助了一些人,沒有虛度人生。
從十八歲開始,她便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每多活一年都是賺來的,最後的那一年飽受病痛的折磨,活着已經成了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死亡反倒成了解脫。
興許也是先前行善積德有善報,如今才重活了一回,隻是沒想到一轉眼換了個世界不說,還變了物種,成了反派大妖怪。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于她而言,能白得來這一世,已經是上天恩賜,再沒有什麼可奢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