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歪歪頭，語氣天真、坦然而誠實。“我不要。”
“我沒辦法把自己認真付出的感情當作沒有發生過，除非你也讓我失憶一次，要不然我做不到這種反人類的事。而且我也并不覺得把事情當作沒發生過就會好受，這隻是在逃避而已。”
他不再趴着，把她的手從被子裡拿出來，輕輕握住，看向她，發現她沒有生氣，就繼續說。
“百穗，在感情上逃避隻會導緻更多的痛苦，直面它才是結束痛苦的方式。”
“我是認真的。我認真地愛着你，認真地與你談戀愛，認真地把你當做我的女朋友，認真地與你站在一起。”
“到現在這一刻，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我還是在愛着你，這份感情一點也沒有消減。”
“那麼你呢？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不愛我了，那麼我不會再強求你。可是，你不愛我了嗎？你能說出這句話嗎？”他的手包裹着百穗的手，很溫暖，可是眼睛的光芒卻像千百道利刃，讓百穗難以逃脫。
五條悟的話很誠實，誠實地令百穗心痛，也令百穗感到羨慕。
她别開目光，語氣很輕。“你跑偏了，愛或不愛在這件事上根本不重要。”
因為世界上有這麼多超越了他們情感的事情在等着他們去做。
可五條悟立刻反駁。“不，沒有跑偏，跑偏的是你。這就是最重要的。”
“愛是詛咒，對吧？”她望向他。
這可是你說的，五條悟。
“當然，愛是這個世界上最扭曲的詛咒了。”五條悟點點頭。“可是愛已經發生了。在這種情況下，「愛而不得」是比「愛」本身要恐怖得多的詛咒。”
“愛着對方，卻無法給對方帶來幸福，甚至愛本身也成為了一種傷害，我覺得這比愛而不得要痛苦。”
她的話并不溫和。可是五條悟聽懂了她的話，一下子就笑了。
百穗的這句話的第一個意思是，她愛着他。
第二個意思是，她覺得她沒辦法給他帶來幸福。
有了第一個意思，第二個意思在五條悟看來很好解決。
“百穗，我很幸福。”他的臉上洋溢着笑。
她把自己的手抽走，立刻就說：“隻是以前。”
“現在也是。看着你，聽着你說愛我的這一刻，我同樣很幸福。”
“可是未來我沒有辦法給你帶來幸福，我連給自己帶來幸福都做不到。我隻會給你、給你們帶來不幸。”
“不會的。”
“會。”
“不會的。”
“會。”
“不會的。”
“會。”
“不會的。”
“會。”
……
他們兩個像小學生一樣，不再拿出新的論據，而是不停重複着自己的觀點，望着對方，誰也不肯退讓，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
“不會的。”
“不會的。”
百穗說錯了。
她意識到這一點，随即蹙起眉，懊惱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五條悟得意地笑了。“對，不會的。百穗，你不會給我帶來不幸的，因為你沒那麼厲害。但是我很厲害。我不僅會讓自己幸福，也會讓你幸福。”
“你在欺負一個病人。”她的語氣裡有一點小小的委屈。
五條悟幾乎是油嘴滑舌：“我也在照顧一個病人。我喜歡這個病人，即使知道這個病人脾氣很壞，即使知道這個病人生了病，也還是想要和這個病人永遠在一起。看着這個病人笑，我的心情就會很好，看着這個病人哭，我也會很難受。”
“……”百穗說不出話，覺得自己的眼睛很熱。
她不是個笨蛋，當然能察覺出五條悟的真情。可是，自己何德何能，能被這樣愛着呢？自己做了那麼多蠢事，惹了那麼多麻煩，根本不值得這樣貴重而純潔的感情。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不算糟蹋這份感情。
“百穗，是你說你相信我的直覺的。「一切都會好起來」，這就是我的直覺。”
“……一定嗎？”她問道。
“一定、絕對、可能性有百分之一百。”
“因為我在這裡。”他的語氣很認真，裡面沒有絲毫猶豫，一邊說，一邊用自己的眼睛望着她。
多麼真摯又多麼執着的一片藍色。好像是最清澈的一片海，在她踏入的那一瞬間就将她卷走，将她困在漩渦中，讓她再也沒有逃脫的可能。
果然，就像過去一樣，這是一個無法被化解也無法逃脫的詛咒。
她早就深陷其中了。
甚至說，她現在是因為這份詛咒而活着，因為這份詛咒而留在這裡。
哪怕她再怎麼否認，她的心裡都很清楚這一點。
她愛他，就如同他愛她一樣真實而沉重。
她低下頭。
再這麼欺騙下去，除了傷害他之外，恐怕也是沒有意義的事。
既然誰都無法逃離的話，那麼……她決定不再逃跑，而是坦然接受這個命運，和五條悟一起踏入詛咒。
會痛苦又怎樣？不完滿又怎樣？很笨拙又怎樣？
她就是愛着他。哪怕很痛苦，她也愛着他。
她并不相信五條悟說的話，也并不覺得事情會變好，甚至不覺得她能給五條悟幸福。
她隻是不想再逃跑了，那是連她自己也無法認同的事情。
“我會努力的，五條……悟。我會努力地愛你，像你愛我一樣愛你。雖然……我還不明白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如何才能給你帶來幸福，但我不會再逃避追求幸福的路了。”
“我可能做的不是那麼好，我可能還是會闖禍，也可能會哭，但我會盡力，我會用自己微薄而渺小的生命去愛你，笨拙地愛你、用盡全力地愛你，并且不會再放手，不會再退讓半步，直到——我死去為止。這樣，或許，或許你就能多一刻感受到幸福的時間。”
五條悟聽着百穗的話，嘴角逐漸上揚。
太好了。
百穗終于不再逃避了，她終于願意直面自己的内心了。
“你……願意接受這份詛咒嗎？”她自顧自地說了許多，最後，有些忐忑地望着他，她愛着的人，她心心念念的人，她的……神明。
“當然。”
百穗，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詛咒。想到這裡，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幸福的笑容。
她也笑了，溫和的、卻又有些緊張的，随後她沉默着伸出自己的左手。
五條悟從口袋裡拿出戒指，幫她重新戴好。
“我可以親你嗎？”五條悟問道。
“……”她有些驚訝地微微張開嘴。
她完全忘了這回事了。
戀人之間是要做親密的事的，可是，因為她的幸福和那些親密的事完全無關，所以她剛剛思考的時候一點也沒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