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室内明明燈火通明,這個舉動顯得多此一舉。
不知道沈徊玉有沒有将她看得更清楚,但她實實在在看清了沈徊玉那張白玉無瑕的臉。
他的五官很漂亮,“漂亮”這個詞是雁岚對他一貫的認知。世京城的美男子排行榜上從來不會有沈徊玉的名字,因為他的名字是直接獨立于排行榜之上的。
但那又是一種克制的,給人溫柔儒雅錯覺的美,是不同于平常美男子那般耀眼奪目的,他沉澱的氣質更像一塊引人遐想的玉石。
如果他再開口說話,那将是世間絕品。
沈徊玉習慣了被人矚目,但雁岚的目光讓他感到後背悚然。她的眼神絕非那種低俗亵渎的打量,也不是愛慕傾慕的仰望,讓他有種無處遁形的倉惶感。
他目光落在雁岚臉上,确認自己從來沒有招惹過這樣一張臉,松了口氣,認真地搖了搖頭。
“雁岚。”她放下燭火,微微一笑,“沈少爺對這個名字總該有印象。”
沈徊玉反問:“可是…這個名字跟今日提審我的案件有什麼關系?”
雁岚笑容微僵:“也沒有印象?”
她有點懷疑伍閣這一年沒有将她親手寫的拜帖投給沈府。
“雁大人的名号,小人是聽過的,但僅限于聽過。”他坦率得不像有絲毫作假。
雁岚眉目一擰,收起了不太正經的神色,心事重重坐了回去,開始盤問起三人遇害時他在何處。
沈徊玉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每一次的人證都不下五個。
這說明,他每日都有客人。
雁岚記錄完了沈徊玉口中能證明他不在場的人證姓名後,擰成一團的眉心有些發黑。
“這裡面有一個人,三次都在場,能證明你當時在典音司。”
沈徊玉掃了眼她手中的冊子,點頭:“是,魏小姐每晚都能證明我就在典音司。”
典音司的入場費不是小數目,能夜夜包場,非富即貴。雁岚盯着那個名字,想起皇城禦林軍統領姓魏,有個妹妹。
雁岚說:“即便如此,最多說明你不是直接兇手,也可能是買兇殺人。”
沈徊玉說:“大人明鑒,典音司的樂籍每月隻有二兩可以支配的銀錢,這點錢,不夠買兇殺人吧?”
入了典音司都是賤籍之身,此後,富貴憑人,生死不論。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偏偏這樣問,何嘗不是在逼他認清自己的地位——他早已不是名門公子,隻是一個人人可辱的賤籍罷了。
他的嫌疑其實很好洗脫,但面前這位雁大人卻似乎有意讓他不能清白。
意識到這點,沈徊玉明确指出:“雁大人對我好像有點敵意。”
雁岚沒否認也沒承認,“一年前,新科狀元跨馬遊街,沈少爺也在現場。”
她忽然說起往事,像是在翻舊賬。沈徊玉皺眉,跟着她的話仔細回憶自己可能出現的錯處。
“你是那個狀元?”
雁岚不置可否:“那日無雨,你卻在橋頭買了一把紅梅傘。”
……又如何呢?沈徊玉不記得與她有交集。
“百姓們都在看熱鬧,我的馬停在你跟前,你卻沒有看我。”
沈徊玉:“……啊?”
她又笑着搖頭:“也不是,你撐開傘時看了我一眼。”
“隻一眼,你沒記得。”她說,“也很正常。”
沈徊玉愣住。
他記得那日,那日是小瘋子的忌日。
他去了郊外祭奠,回城後街上鳴鑼打鼓,喜慶洋洋,聽說是狀元遊街。
是新帝即位八年以來,第二個新科狀元。
圍觀的百姓很多,他也遠遠地看了一眼,看到那馬上之人頭戴簪花,身着錦袍,披紅挂彩,就想起了當年兄長高中時,也是這般…于是不敢再看下去。
因為他看過熱鬧卻沒記得?這樣的原因未免太荒謬了,他懷疑不止如此,他懷疑她沒事找事。正當沈徊玉不知如何開口之時,雁岚突然推開他身前刑闆,将距離拉近到一臂之遙。
她說:“那日驚鴻一瞥,我久難忘懷。”
“後來,我命人給沈府遞拜帖,遞了整整一年。”
是的,整整一年。
一直遞到沈府被抄家的前一日,沈徊玉怎麼會沒有印象,他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因他知道,所以隻能更冷淡地說:“沈府每日的拜帖太多了,抱歉…”
話音未落,雁岚忽地變了臉色,掀了燭台,取來手铐,拷住他雙腕高舉上頭頂。
沈徊玉愣了一下,眼中疑慮閃過,很快,他彎起眼笑望着她:“…雁大人,不至于。”
他面色平靜,笑容浮于表面。能看出來,這短短半個月,典音司讓他學會了不少東西。
那張白淨無暇的臉,看起來明明淡薄疏冷,卻因眼尾那顆血似的朱砂痣,映得眸中藏了一把鈎子,攝人心魄,可仔細一看,那神色又分明極其冷漠。
是啊,他曾是世京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每日給沈府遞貼的人數不勝數,就算有人遞了兩年、三年,他也不會記得。
要是誰都能約得出沈二公子,那此刻跌入谷底的沈徊玉就沒那麼讓人想作踐了。
“沈少爺應該知道,你有罪與否,全憑我一句話。”雁岚低頭,将他雙手挂在自己脖頸間,靠近,“你想清楚怎麼選。”
極其暧昧的姿勢,已經絲毫不能說服自己忽略對方的用意了。
沈徊玉微微愣了愣,面上幾乎不變,半晌後,硬扯出一抹笑,“雁大人的意思是,就算人是我殺的,也可以判我無罪,是嗎?”
雁岚盯着他笑不及眼底的眸子,也彎起雙眸。
“是。”
他臉色一沉,垂眸掩住眼底的寒意。
她說:“我知道你不是兇手。”
沈徊玉擡頭:“哦…為什麼?”
“這幾日你都在典音司,不曾離開過,也不曾和陌生人見過面,你沒有殺人時間,也沒有買兇殺人的時間。”
沈徊玉收起笑容,将手擡高,從她脖子上抽回,“既然雁大人明白我是無辜的,放我走吧。”
“不不,”雁岚搖頭,“那些人的死和你的确有關系。”
“什麼關系?”
“還沒想好。”雁岚松開了他,嘴角扯笑,“但我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