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有點複雜的掙紮與矛盾。
他自認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也斷然沒有什麼憐弱顧小的閑心,且不說柒玥到底需不需要同情,就單論這孩子能從毒窩的一衆牲口裡面殺出重圍,就決計不是一個需要憐憫的人。
可慈航寺一案牽扯深廣,裡面的水又深又混,這孩子從裡面出來,估計也是這驚天大案,在殺人滅口的過程中唯一一個活着的證人。
再加上奇怪的體質和可能的來曆……将軍又斷斷不能輕易撒手。
怎麼辦?
虞笙難得安靜地沉默了下來。
他将被角給少年揶實,然後走到窗邊,在那裡的一處長闆凳上坐了下來。
沒辦法,隻能先這麼放在眼跟前拽着。
一個渾身是刺的危險品,交給誰都是個炸彈。
虞笙舒出一口氣,待到那股奇怪的熱度散去,便重新将領子整理好。緊接着,他将手肘撐在窗面,從懷裡拿出來那時候青鳥帶來的棉布包,還有自慈航寺摸來的那一摞草紙。
将軍用陶碗将草紙壓實,率先處理了那個小包裹。
登仙粉與醉夢散同源,它的原料與制法關乎着三皇子的解藥,也關乎着南疆一地的清白,若是他此番沒有辦法找出其中關聯與疑處,那麼這頂監管不嚴,做事不利的大鍋勢必會扣在虞笙自己的腦袋上。
他倒是不在乎被懲處怪罪,就是放不下背後可能得陰謀,也咽不下這口氣。
放眼天下,誰不知道南疆是虞笙的地盤?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搞出來的還盡是一些污糟手段。
南疆局勢不穩,大昭遷徙過來的人與苗疆原住民内鬥的厲害,融合與發展還遠遠不到火候。在起案件上,他若是就那麼輕拿輕放得含糊過去,指不定以後還要在生出什麼亂子。
所以一定要挖到根子裡面去,傷筋動骨不怕,就怕腐肉生蛆,最後從根子裡面壞掉。
虞笙沉默着将手中的皮袋展開,清楚地看見那要習武之人渾身乏力的登仙粉,就完好的保存在皮袋中的一個薄皮紙包裡。
他轉身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柒玥,然後拿起紙包,徑直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在小屋院中的防水台上,虞笙直接席地而坐,并且取出一部分登仙粉,倒在了地面上。
清澈幹淨的草香混合着一股盛極腐敗的花香融成了一股獨特的香味,朝着虞笙迎面撞來。
将軍不閃不避,盡力細緻地分辨者其中的不同。
南疆及南疆往南周邊地段,有使人昏迷功效的草藥花卉和蟲蛇蠱類就那麼幾種,直接嗅聞可以初步分辨出一些,但是更為細緻地便隻能通過火燒,水濾,蒸煮等多重技法逐一分離。
現在條件有限,時間也緊,虞笙沒地方去搞那些複雜的設備,所以憑借着幼時記憶中的古法,他決定直接死馬當活馬醫。
将軍取一點登仙粉收進碗中,然後倒入清水,又尋了兩支幹淨樹枝攪拌,等着混作一團的登仙粉在水中慢慢分層,然後再将分層藥粉收集起來逐份烘幹,加上一輪又一輪的蒸煮,燒制……
等到虞笙徹底将登仙粉中的幾種原料品類分離的時候,天光已然大亮。
從山上回程的青鳥一隊走進院中,向虞笙禀報道:“将軍,事情均已處理妥當,相關證據已詳實記錄再冊,請将軍查閱。”
“下去吧,與二隊接班,兩個時辰論一班崗,都去休息一下。”虞笙接過青鳥手中證據冊,擺了擺手,退了人出去。
他着意記下剛剛分離的原料品類,把沒動過的登仙粉收好,再将将分離時剩餘的廢料埋進地裡。
左右也已經是無害的東西,就當給野外頭的草植當花泥了。
虞笙就着原本的坐姿沒有起身,借着大亮的天光,翻看起手中的證據明目。
【山北通路一條,除青鳥與将軍外,無見山間閑人。】
【山南大路兩條,山腰彙成一路,無見山間閑人。】
……
虞笙仔細讀着,将目錄從前到尾查看一遍以後,着重留意在了盂蘭院後院的禅房證據記目上。
除了一開始是虞笙詢問青鳥确定下的五屍一人以外,經過細緻地偵查,還發現了其他不同的東西。
【禅房實為煉藥所在,藥典毒理,蟲卵屍骨不記其數。其中藥典毒理悉數帶回;蠱蟲未敢輕移,乃同蠱甕一起取至;毒藥分列明目采集,已與蠱蟲藥典收放一處——見書冊第三十五頁錄二。
【另,禅房藥爐正前方,有噴濺型血迹,不屬于屋内現存四具屍體。】
虞笙翻開冊中夾着的一頁小字,上面寫着青鳥的推測。
【合理懷疑屬于消失的第五具屍體。】
後面的“合理懷疑”被勾掉,“第五具”也被替換成了“山間所見斷頭”。
也就是那被柒玥埋進土裡的幹癟老頭,是慈航寺的蠱師,所有的毒藥與巫蠱估計盡數出自他手。
可這在邏輯上又說不通了。
一個蠱師對于歪門邪道的重要性可能相當于大國将軍,還是那種可以以一敵百,分身萬千,血條厚如八尺的那種。
他不相信一個能搞出化屍蠱和醉夢散這類的高端蠱師,會這樣死得不明白。
是真的意外死于内鬥,還是說棄卒保車,背後餘有陰詭。
虞笙站起身,啪得一聲合上證據書冊,走入房中。
他一時興起從禅房裡帶出的草紙還在房中,他必須要好好看看。
好好看看被一個老蠱師收在手邊的材料,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