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家庭聚餐後，程家明的姐姐把我們拉到一旁，她的眼神裡滿是關切與擔憂，輕聲說道：“你們倆婚前沒做婚檢吧？我也是最近聽朋友說，好多潛在的問題婚檢就能查出來，對以後的生活和孩子都有影響。你們要不趁着現在，去醫院把婚檢補上，順便再全面檢查一下身體。要是真有什麼問題，咱們早發現就能早解決，心裡也能早點踏實。一直拖着，反倒不是個事兒。” 她的每一個字都帶着溫度，卻也像一記重錘，敲在我和程家明的心坎上。我們互相看了看，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無奈、擔憂，還有一絲對未知的忐忑。看來，去醫院檢查這件事，已經迫在眉睫，容不得我們再拖延了。

“輸卵管造影都是這樣的”。護士把金屬器械推進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放松點，隻是看看輸卵管通暢性。”護士第三次調整穿刺針角度，她胸牌上的“生殖醫學科”在冷光燈下泛着青白的光。當第四波造影劑撕裂般灌入下腹，我痙攣着蜷縮成胎兒的姿勢。程家明在觀察窗外低頭玩着手機，白大褂的衣角在空調風裡輕輕晃動。他比我小兩歲，鬓角的胡須在走廊外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我死死抓住檢查床邊緣，不鏽鋼的涼意滲進指縫。造影劑在體内奔湧的瞬間，仿佛有千根銀針順着血管遊走。我死死咬住下唇，眼前炸開的黑斑裡浮動着七彩光暈，喉間溢出的嗚咽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幼獸。程家明終于從手機屏幕的藍光裡擡頭，隔着觀察窗的玻璃，我看見他翕動的唇形在說：“忍忍就過去了”-----每個字都像冰錐刺進鼓膜。

橡膠導管在瓷磚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伴随着細碎的哀鳴，造影室慘白的無影燈下，我像被釘在實驗台上的标本般展開四肢。金屬台面滲出的寒意穿透病号服，與體内奔湧的灼痛撕扯着每根神經。

當機械臂開始轉動的瞬間，我聽見自己指甲在金屬邊緣刮擦的刺響，走廊長椅的塑料皮面在程家明膝下吱呀作響，他始終沒有摘下藍牙耳機。我數着他拇指在屏幕上滑動的次數，數着天花闆上剝落的牆皮，數着鎮痛泵最後一滴藥液墜落的秒數。

直到下腹炸開的劇痛如海嘯般淹沒意識，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黏稠如瀝青。模糊的視野裡，檢查室門框的金屬條在劇烈搖晃。橡膠導管絆住腳踝的刹那，我聽見膝蓋撞擊地磚的悶響，卻像隔着厚重水幕。

程家明的皮鞋尖出現在模糊的視野邊緣，他蹲下時帶起的氣流裹挾着古龍水尾調。“有這麼疼嗎？那麼多人都做過這個檢查，你要堅強一點。”他的聲音如同遙遠星系的信号，微弱而模糊。

走廊頂燈在視網膜上烙下光斑，我蜷縮在長椅上數他轉身離去的腳步。遠處護士站的電子鐘跳動着血紅數字，橡膠導管仍纏繞在手腕，像一截被斬斷的臍帶。

後來在協和醫院的停車場，我看見他的手機吊墜上挂着送子觀音。那個從五台山請來的玉墜，在我們新婚夜的床頭灑下幽幽青光。北方的暖氣烘得人鼻腔出血，他姐姐端來的助孕湯藥在瓷碗裡結出褐色薄膜。

離上次身體檢查過去三個多月了，在回到津城的第二個周末，清晨的陽光輕柔地灑落在窗前，卻沒能延續我甜美的夢鄉，一陣莫名的悸動将我從夢中驟然驚醒。夢裡，我悠然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滿樹綻放的粉紅色花朵，恰似天邊揉碎的晚霞，肆意傾灑着浪漫與溫柔，微風拂過，花瓣如雪紛揚飄落。在椅子前方不遠處，一棵小巧的樹上挂滿了如開心果般大小的果實，在斑駁光影中閃爍着誘人光澤，仿佛訴說着未知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