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兒可能有點沒反應過來,茫然無措的都看着媽媽,過了十幾秒,大女兒對媽媽說:“媽媽,得做手術。”小女兒也在旁邊點頭。媽媽沒吭聲。過了大概幾十秒,雖然還不到一分鐘,但是陳落覺得過了很久,當時的ICU門口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位母親的回答。
這時,母親的聲音出來了,帶着鼻音但非常堅定:“這個手術我們不做了,我們家裡本來就沒錢,這幾年給我和老伴治病已經開始借錢了,我們負擔不起了。”
陳落看了看她們的穿着,确實也是比較差的,說話也有外地口音,應該也是來城裡打工的。
“媽媽,沒錢我們可以借錢,不能不救我爸呀。“女兒們好像突然才反應過來媽媽說了什麼,哭着說:“不救他就死了啊,我爸還年輕着呢。”。
“沒聽到醫生說的話,你爸他做了手術也很難活下來,即使活下來,也很可能是植物人,後續大量的費用,我跟你爸沒有醫保,你們也沒多少錢,根本負擔不起。“母親否定了女兒,也哭了,邊哭邊說。
母親想了想,加了一句:”醫生,我的孩子們都是很孝順的,“說完,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句,似乎是擔心周圍的人聽不到,“我的兩個孩子都是非常孝順的,這個決定是我做的。“
周圍的人都用很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這個母親打算自己扛這個責任。
醫生似乎見慣了這種情形,他帶着口罩,眼神沒有什麼變化,很淡定的說:“我拿文件出來,你們每個人都需要在上面簽字。”
醫生很快把自願不搶救的文件遞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拿着筆流着淚沉默了兩秒,女兒在旁邊一邊哭一邊拉扯着母親的手臂不讓她簽。但她還是用力甩開了女兒的手,顫抖着快速簽了字,然後讓女兒們簽字。
兩個女兒哭着不願意簽,雙方陷入了僵持。
女兒們對着母親懇求:“媽媽,咱們再商量一下行嗎?“
“不用商量了”。母親眼淚也流了下來,輕聲說。
雙方僵持了起來,女兒一直在懇求母親,但母親隻是流淚不說話。
随着時間的推移,醫生在旁邊說,現在救活的可能性很小,即使救過來了也是植物人,直接把大概率三個字去掉了。
當事人包括旁邊的人其實心裡都很明白,已經沒有機會了,在母女僵持的這段時間,救人如救火,那是要争分奪秒,那個父親即使一開始有那麼點小的救活的機會,現在也已經失去了。
陳落沒有再看下去,回到了長椅上坐下。
再拖下去,估計一會也不用簽字了,可以直接宣布死亡了。
陳落看了看周圍的人,大家表情都很沉重但都很安靜,并沒有人對這家人的做法有什麼異議,看來大家都很理解沒錢的痛苦,将心比心,估計不少人都是贊同她們的做法的,有錢人畢竟是少數。
在醫院尤其是ICU這個花錢如流水的地方,普通中産階級時間長了也抗不住。
陳落看護的老太太,一天的費用2000-3000元,這應該是ICU病人裡花錢最少的一個了,身邊還有每天七八千的,陳落知道的最多的一個病人每天3萬。
聽着那邊母女的哭聲,雖然放棄搶救這個做法陳落不同意,但陳落還是挺佩服那個母親的,她果斷地做出決定,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每個人都敢這樣,尤其是要承擔一個人的死亡,之後還要面對那麼多的親友的詢問和質疑,在以後的歲月裡,還要一直承受着心靈的内疚和不安。
貧困不僅給人們帶來窘迫,還在生死之際影響着人們的決定,病人被放棄搶救,而家屬則要永遠為自己的當時的決定而自責和痛苦。
這件事會成為一根刺,永遠留在心裡,那兩個女兒,以後結婚有了孩子,再往後會有孫子,哪怕過去了幾十年,但每一次想起今天,想起當初自己因為沒有錢而放棄搶救父親,都會被深深地刺痛。
陳落又想到了自己的爸媽,沒忍住拿着手機開始上網開始查證。
陳落的爸爸媽媽都是國企員工,以前在當地退休人員的APP上是可以查到信息的,因為都是陳落幫忙操作的,所以密碼她都知道。
還有,她爸爸媽媽每年會在單位定點醫院體檢,陳落也有那個醫院的公衆号,以前都是從那個醫院的公衆号上,輸入人員姓名和身份證号就能查到體檢結果和化驗單。
其實陳落早就可以這樣做了,但是她不敢,一直拖着,她總想着留一線希望,不想讓自己徹底絕望,在打不通爸媽手機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隻是她一直不願意面對現實。
陳落先上了退休人員的APP,結果是連密碼都還沒輸入呢,兩個用戶名都顯示不存在。
陳落又上了醫院的公衆号,輸入了自己爸爸的姓名和身份證,手都開始顫抖,不敢點擊“确定”,穩定了一下情緒,陳落開始禱告,中外各種神仙佛祖都被她求助了。祈禱完,陳落顫抖着點了确定,結果出現查無此人。
真的見不到爸爸媽媽了,陳落絕望了。
陳落流着眼淚又輸入自己媽媽的名字和身份證号,結果也是同樣的。
自己要在這個世界孤零零地呆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