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爺子都是肺部感染，都是插管，現在又都上了ECMO，病情極為相似。這互相之間，情緒傳染是必然的。魯迅說，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但在這裡，起碼在這兩家人身上，陳落覺得是悲傷是可以完全相通的。

當3床的女兒看到15床的女兒跪在那裡求醫生給父親輸血的時候，她估計也在想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父親如果也要輸血，而血液不夠，那她一定也跟15床的女兒一樣，跪在那裡懇求醫生。

15床的女兒哭，如果陳落在旁邊，陳落作為一個旁觀者都不一定能忍住眼淚，3床的女兒在旁邊能忍住嗎，肯定忍不住。

自己的父親和15床的老爺子一模一樣的躺在病床上，也是喉嚨裡插着管，大腿上也插着管，毫無知覺，毫無生氣。

如果跪下去能夠有用，下跪又算什麼。

如果跪下去親人能救活，那估計ICU門口所有人都跪着，跪幾天幾夜也心甘情願。

可惜跪下去隻能到争取一天的血液。

這血液也不是救命神藥，隻是可能對病情有幫助，可能會延長病人的生命。

可是明天需要的血液又該怎麼辦？這些血液又能提供多少幫助？能延長幾天的生命？

唉，太難了。

陳落晚上十點多進入夢鄉，半夜她似乎聽到有人哭泣、走動和說話，但是她今天血拼了一上午，中午也沒休息，下午又趕路到醫院。她很困，周圍的動靜一直不大，她于是一直睡到早上6點多。

早上醒來，一睜眼就往15床家屬那裡看，看到15床的家屬還在，陳落的心放下了一半，看來15床的老爺子挺過了一晚上。如果沒挺過去的話，家屬現在肯定不在這裡了。

但是15床的家屬個個都很憔悴，以前晚上隻有一個人值班，現在老太太，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都在。每個人都面無表情，眼袋浮腫，頭發蓬亂，面色是掩飾不住的疲憊，還帶着一種讓陳落看了就覺得很不舒服也不吉利的神情，就是那種透着絕望和無奈的神情。

這種神情就意味着他們已經完全認命了，完全被擊倒了，已經準備好去接受最壞的結果了，連掙紮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落看到3床的女兒在旁邊坐着，也在發呆，看得出來她昨晚肯定沒睡好，頭發散亂，有一個大大的黑眼圈。

陳落小聲問她：“昨晚15床怎麼了？”

3床的女兒小聲說：“昨天半夜醫生說15床血壓低的找不到了，高壓才45，打了很多升壓藥好容易才穩定住。”

估計她想到了自己父親血壓也有點低，情緒非常低落。停了一停她又接着說：“半夜還排洩了，拉肚子了，又去換了之前墊的枕頭。”

陳落剛想問排洩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女人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說：“我在網上查了說插管的人排洩是好事，說明腸胃還在工作，但是民間說法認為排洩不是啥好事，說人走之前都要清空腸胃。“

陳落剛想說那得相信科學，民間說法不可信，結果馬上又聽到女人輕輕地說：“5點鐘醫生說瞳孔有點放大了。”

……

陳落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瞳孔放大，這都不用查就知道這鐵定不是好事，老爺子麻煩了。

怪不得家屬個個都絕望了。一個個壞消息傳過來，3床的女兒和陳落這樣的外人都覺得無力回天了，家屬估計已經被重重打擊的沒法不認命了吧。

陳落坐了一會，突然想起來還得給18床買早餐，一看表7點多了，趕緊跟3床的女兒說：“我先去給病人買早餐，你一晚上沒睡吧？靠着休息一下吧。“

白天ICU門口是不讓躺下睡覺的。

女人點點頭。

陳落臉都沒洗，飛奔下樓，給18床買了兩個小份粥，小米南瓜粥和皮蛋瘦肉粥，不知道她是想喝甜的還是鹹的，讓18床自己選吧。

她又給自己買了一個茶雞蛋和豆漿油條打包回去。

回去後，她先把18床的粥交給護士。看着護士送進去，她才把自己的飯放到椅子上，自己先去洗漱，然後過來吃飯。

她飛快地吃完早飯，又去扔垃圾，洗手漱口，回來坐到椅子上。

這時看到15床的家屬還是坐在那裡，沒人說吃早飯的事，也沒人走動，尤其是老太太跟定住了一樣，感覺連姿勢都沒變過。

3床的女人靠在椅子背上，閉着眼睛在休息，看得出來，她也是累的不行不行了，也是快50歲的人了，雖然看着年輕，但是年齡在這裡放着，熬了這麼多天，她跟陳落還不一樣，陳落隻是身體累，而這裡面躺着的是她的爸爸，她是除了身體勞累之外，心裡也一直在煎熬，這就是心力交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