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大雪裹着冷意滲進屋内。
柳芳菲攏了攏身上的氅子,青玉暖爐在膝頭發出微弱的熱意。
這是昨日那人留給她的,因為夜涼,體寒。
素輿碾過屋内地闆的聲響被她說話的喘氣吞沒,轉身看向柳鸢兒,鬓發間的步搖流蘇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顫動。舉手投足,盡顯優雅。
彼時,銅鏡裡投出一個扭曲人影。
柳芳菲自嘲,竟然連銅鏡都能看清柳鸢兒是扭曲的,自己卻辨不明白。
其實今日,她并未打算說這些難聽的話刻意刁難。
這些年來趙瓊華地位根深蒂固,她算不準如今柳府被她迷惑糟蹋成了什麼樣,因而覺得能蟄伏一陣子便是一陣子。
不到萬不得已,也不必撕破臉。
奈何欺人太甚。
她攥緊素輿把手,嫣色指甲在金絲楠木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扣着。
膝上舊傷在突然間刺痛起來。
這腿啊,可都是拜柳鸢兒所賜。那年墜馬柳鸢兒哭得聲嘶力竭,又有誰能料到十二歲的女孩兒竟懂得用上等香料讓馬兒失控?
當年,趙瓊華母女若不是遇到爹爹,隻怕還守着黔州城郊那塊土壤貧瘠的地求溫飽。
如今日子一好,便開始肖想不屬于自己的那些東西了。
柳鸢兒也從未想到一向聽話溫順的人怎會一夜之間變得咄咄逼人了起來。
頸後細汗浸濕了貼身衣衫,還是面不改色地仍勾起梨渦問道:“姐姐,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對此,柳芳菲輕笑不語。
不僅知曉自己在說什麼,更曉得自己會做什麼。總歸,不是你願意聽到的罷了。
她微微擡眼,似是看到了什麼,輕輕一喊:“鸢兒,你頭低一些。”
柳鸢兒聽話地将頭低下,便瞧着柳芳菲忽地擡手,嫣色指甲摩擦過柳鸢兒耳畔,再不着痕迹地用力上劃。
最後在鬓邊一支金絲纏花金簪上堪堪停住。
這是自己十五歲那年爹爹送給自己的稀罕物,據說去了異域特地求來的。
她自是喜歡。
不過柳鸢兒在第二日就連哄帶騙地将這玩意兒拿走了。
原因是張公子不喜歡女人穿金戴銀,不賢惠。
而今想起,自己墜馬摔的恐怕不是腿,是腦子。
思及此,将纏花簪一把取下握在手中仔細打量,簪尾粉色寶石墜子晃出一道亮光,映着柳鸢兒慘白的臉。
“怎麼,柳家大小姐在柳府還需要看人臉色,謹言慎行嗎?”
雕花門扉突然被楠木拐杖撞開。
柳老爺子立于風雪之中,手中扳指撞在雕花門扉上發出聲響,瘆人。
二人聞聲擡眼,柳芳菲尚未收回的手還停在柳鸢兒頸側。
見着來人也不尴尬,波瀾不驚收回手笑得明媚:“爹爹許久不來清歡苑,現下風雪正大倒是把你盼來了。”
聽言,柳老爺子愣怔良久。
許久未見歡歡對着自己撒嬌的模樣。
上一次,還是多年前她不想去學堂翻了院兒偷跑出去買糖葫蘆被自己逮個正着。為了免于呵責,撒嬌許久。
手指輕撫上柳芳菲發頂,全然未覺柳鸢兒僵直的身軀。
“荟如,去庫房取了那狐裘氅子來。”
柳芳菲慌忙按住他手臂搖頭拒絕。
這狐裘氅子她也知曉一二,是前些年父親去了庭州,一位得道高僧贈予他的寶貝。
帶回府後便放進了庫房,舍不得用,每年冬日前去摸幾次,過過瘾。
“我柳家女兒,值得最好的。”
字裡行間,全是慈愛與心疼。
見柳芳菲不再拒絕,才看向一旁幹杵着的柳鸢兒,指尖發顫,厲聲質問:“風雪夜不在自己房裡待着,跑你姐姐這兒來擾她作甚?”
柳鸢兒被這一句呵責吓得手中暖爐都沒握穩,“哐當”一聲,暖爐滾過地闆,熱水四濺打濕朱色裙裾。
“方才你是在質疑你姐姐說的話?柳家大小姐說什麼做什麼何須你來質疑?”
柳鸢兒低眉不答,手扯着衣擺淩亂絞着。
昨日才被呵斥,今日又被撞破,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才好。
“父親勿怒,妹妹這是與我……置氣呢。”
柳芳菲将暖爐放在柳老爺子青筋凸起的手上,微微一笑,“之前張公子約我今日相見,我未曾赴約,妹妹覺着外頭風雪肆虐,對張公子擔心得緊。”
她越說到後頭,柳老爺的臉色越是黑沉。
最後徹底陰了下來,盯着柳鸢兒目光如炬。
能将黔州這樣的窮山之地走出通天大道,富甲一方,他絕非等閑。
前世,自己與張微生的所有來往皆是通過柳鸢兒聯絡的。知曉此事的人不多,父親卻偏生得到消息,與自己吵了無數次。
卻唯獨不知柳鸢兒在自己與張微生一事中作用重大。
想來,大概是柳鸢兒兩頭做人的原由。
既讓自己堕落沉淪,又讓父女二人心生嫌隙。
計謀深遠。
如今有的話,柳芳菲并不說全,憑着隻言片語,父親便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更何況,加了想象的真相,更銳利,更刺激。
他抿唇思忖良久,冷冽開口:“那張微生是怎樣的雜碎暫且不提,鸢兒,你若是心疼他,父親将你許給他意下如何?”
柳鸢兒瞳孔猛然收縮,心底大駭:“不,不,不要!”
“你尚且不願,為何你姐姐會心甘情願嫁與匹夫悍匪貧苦一生?”
柳老爺護女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