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也來到廳中,看到楊鶴引和按察使席裕安正在相互敬酒。
從沈也走進廳中那一刻起,席裕安的視線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經過兩個嬷嬷的教導和多日訓練,她走時步履輕盈,儀态端正。
沈也欠身行禮:
“見過家主。”
“見過大人。”
楊鶴引道:“還不快給席大人斟酒。”
沈也照做,她走到席裕安身旁,擡手端起精緻的白玉酒壺,酒液沿着壺嘴緩緩流出穩穩地落入杯中。她的手腕輕輕一轉便收住了酒流。
席裕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楊兄,你這府中的丫鬟真是聰明伶俐,姿色非凡……”
沈也聽到“姿色非凡”四個字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時,她的背微微顫抖了一下。
席裕安放下酒杯,嘴角上揚,繼續說道:“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就是秋祭時跟在李英誠先生身邊當翻譯的那個丫鬟吧?”
楊鶴引笑道:“席兄真是好記性,她确實是個伶俐人兒。”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記得一月後便是聖上采選宮女的日子。”
沈也聽他這話的意思,是要把她送去宮裡當丫鬟。
席裕安怎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他上下打量了沈也一番,然後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楊兄可願割愛,讓這姑娘到我府中暫住?待過些日子,調教妥當,正好充作我薦入宮中的侍女。"
楊鶴引端起酒杯敬酒,“承蒙席兄擡愛,這實乃我楊府之幸。”
沈也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他們二人一唱一和,幾杯酒下肚便決定了她的去向,她的命運。
他們不問她這個當事人的意願,當然在他們看來這沒有必要。
宴席結束後,沈也立刻動身去采聞司找宋平安。兩日後她就要跟着席裕安去虞城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她想在離開保州之前找到治好楊洲的方法。
沈也見到了宋平安,可宋平安還沒有找到能夠治好楊洲的法子。
更确切地說,楊洲早已病入膏肓,藥石無效……
夜風把沈也的心吹得又涼又僵,宋平安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也感受到宋平安掌心傳來的溫熱。
随後她很認真地看着宋平安的臉,問道:“平安,虞城是個怎樣的地方?”
宋平安頓了頓,開口道:“虞城是一個很好的地方,美食無數,虞朝最大的城市和首都,工作機會多啊。我的朋友還有……親人在那裡。”
“好端端地幹嘛這麼問?難道你打算去虞城嗎?”
沈也點點頭應道:“楊鶴引要送我進宮。”
宋平安瞳孔微微放大,她對這件事感到不解,“你不是他的翻譯嗎?他怎麼會突然想把你送去當宮女?”
沈也搖搖頭,她也不太清楚楊鶴引為什麼要這麼做,許是為了讨好席裕安……
宋平安兩隻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沈也,認真地回答我,你想去嗎?你若不願,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
沈也很認真地看着她的眸子,應道:
“我想去,去了至少可以擺脫楊楊鶴引對我的控制。”
其實她想去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楊鶴引想讓她去,而且他有一百種法子送她去……
宋平安歎了一口氣,道:“難道你就不怕這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裡。”
沈也搖搖頭,“平安,沒事的,對我來說,這是一條全新的路,試試又何妨,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選擇尊重你的意願,隻是宮中勾心鬥角在所難免,你拿着這個。”宋平安說着,便從腰間的布包裡拿出一塊玉佩放在沈也的掌心裡。
“這……你這是……”
宋平安打斷了沈也未說出口的拒絕的話,“你若是在虞城遇到困難,可以拿着這塊玉佩去長公主府,長公主會幫你的。”
沈也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宋平安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們是好朋友,這是我的一份心意,也是我祝賀你要開始新生活的賀禮。”
白玉玉佩靜靜地躺在沈也的掌心裡,月光如流水般灑在玉佩上,給玉佩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紗。
“謝謝你,平安。”
宋平安送沈也離開時鼓勵她道:
“同是穿越者,我比你幸運得多,我有系統,我已經在這個時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價值。”
沈也輕輕地擁抱了她,抱住了來自遠方的那一絲暖意和鄉愁。
沈也回到了楊府。
她本想去院子裡再看看楊洲,和他好好道個别。
可她擡頭望了望漆黑的天空又覺得還是算了吧,已經這麼晚了,他肯定已經睡下了,還是明日再去吧。
夜半她躺在床上時一直難以入睡,她數了許多遍羊也沒有作用。
她也知道自己睡不着是因為憂思過重,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這些天,她就像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好的壞的,各種各樣的情緒,大的小的,各種各樣的事都被倒進裡面,相互擠壓着。
最讓她難受的,是楊洲被下毒的事。
宋平安說過,楊洲體内的毒素不是一天兩天累積起來的,而是經過長時間的小劑量攝入,才導緻了如今這難以救治的結果。
十幾年來,他一點一點地變得肥胖,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第二日,沈也起的很早,她穿過桂花園來到楊洲的院門前。她還未來得及敲門楊鶴引的聲音便在她的身後響起:
“你對他倒是關懷備至。”
沈也沒想到楊鶴引這個時候會來,她轉身行禮道:“奴見過家主。”
楊鶴引沒有理會她,隻是讓陸甘将院門打開。
沈也側身站到一旁,楊鶴引便徑直走進了院子裡。
于是沈也便站在門口等着,秋風帶着涼意,吹得稀疏的樹葉沙沙作響。她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衣衫。
約莫等了等了一個時辰,楊鶴引才從院子裡出來。
他出院門時沈也聽到他吩咐身旁的陸甘道:“送二少爺去鄉下的莊子養病的事,迅速安排妥當。”
“是。”
陸甘同往常一樣,完全服從楊鶴引的命令。
沈也本來想着既然是鄉下,應該很安靜,會很适合養病,可楊鶴引離開後,她才走進院子裡,靈秀便将她拉到一旁。
沈也看到,她的眼角挂着幾滴淚。
“靈秀姐姐,你怎麼哭了?”
靈秀哽咽了幾聲後拿出帕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家主剛剛來過,他要把二少爺……送去鄉下的莊子養病……”
沈也輕輕地拍拍她的背,“你是不是擔心舟車勞頓,二少爺的身子會受不了?”
靈秀搖搖頭,眼淚又流了下來,“幾年前我跟着老爺去過一趟鄉下的莊子,那兒的環境……實在是惡劣。莊子年久失修,四周又多是泥濘不堪,二少爺的身體本就虛弱,如何能受得了那樣的苦?”
沈也不解,楊鶴引素日寵愛楊洲這個弟弟,為什麼突然要把楊洲送去條件如此惡劣的地方。
她抽噎着,繼續說道:“條件差也就罷了,可那兒擺着的都是棺材,從前送去那兒的,都是犯了大錯的和病重将死的家仆。”
這說明了楊鶴引已經放棄對楊洲的治療,想要讓他在鄉下的莊子自生自滅,可楊洲好歹也是楊家二少爺,難道連葬禮也不辦?
“家主不準我們這些平日裡一直服侍的丫鬟一起去,隻安排了大夫跟着去。”
沈也聽到“大夫”兩個字時猛得一驚,大夫肯定知道藥有問題,可是他還是讓人熬給楊洲喝了。
沒有楊鶴引的命令,大夫是萬萬不敢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