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靈牆才發現,那孩子手裡還扣着條小魚。
許是靈牆的目光過于直白,男孩捉魚的手背後,一手揮起鐮刀,“這沒有你的份!快走……”
他話剛說完,松了手勁兒,人就栽倒在水田裡,沒了動靜。
“!”靈牆二話不說脫了足衣,跳進水田,拔着腿過去。
幸好男孩昏倒的時候,鐮刀飛到了出去,要不然還得劃上一道口子。
靈牆拍了拍他的臉,将人撈了出來,拖到了樹下。
男孩面色潮/紅,眼睛要睜不睜的樣子,估計是中暑了。
靈牆隐約聽到他嘴裡念叨着魚,在喂了他一點水後,又跑到水田裡,撿回了他說的魚,順便拿上了他的鐮刀。
“你還好嗎?你的魚在這裡。”靈牆将魚放到人家懷裡。
“……”
約莫是休息了一段時間,男孩悠轉醒來,一睜眼,面前就是一個面皮白淨的女孩。
他吓得語無倫次,人往後縮,“你、你你——我的魚!”
他一摸發現魚在自己懷裡,“……”
“你還要喝水嗎?”
男孩下意識點點頭,看着女孩拿出一個青花的桃形茶壺,還用配套的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
“……”
“給你,接着啊。”
“啊,哦……”男孩接了過來,心想,有錢人就是不一樣,随身帶着看着就很貴的茶壺,“謝謝……”
男孩正感歎,有錢人就是不一樣時,忽然想起家裡還有三個人躺着呢,他連連道謝,提着魚就要回去。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我在附近都看不到什麼人……”
人家好歹救了自己,就這麼丢下人家确實不好,男孩一想,于是帶着人回去了。
這是一戶很普通的小院,院壩裡堆放着農具,木紮圈裡空蕩蕩,還有一條瘦了吧唧的大黃狗。
那大黃狗見人來直搖尾巴,“來福——真奇怪,平時随便什麼人經過,來福都會叫上幾下,它今日竟然不沖人叫喚了……”
靈牆看見來福,突然就想起了他那還在昏迷的黎木,于是撥開千裡馬背上用來裹黎木的布。黎木睡得安詳,他懷裡被塞了個晶石,絲毫的不覺得熱。那是花沅君給的,準确來說是靈牆用錢買的。
那塊晶石有安撫鎮定祛熱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它可以暫緩黎木脈搏鼓噪逆行的問題,但是也堅持不了太久,而且一旦晶石變得暗淡無光,黎木就會立刻發病!花沅君說這塊晶石隻能幫忙維持一段時間,誰也不知道一段時間到底有多久……
“那個,你随便坐吧,我們家也沒什麼好招待的。”男孩提着魚就去了竈房,一會兒又跑進了屋裡。
靈牆還在原地摸狗頭。
男孩覺得奇怪,怎麼把狗放驢背上?
但他不好過問其他人的事,自己的事都顧不上。
男孩招呼他,“那個、你進屋吧,家裡還有稀飯,我正在煮,你進屋吧……”
“好。”
屋裡和屋外一樣,一眼能望到底。
裡屋傳來幾聲咳嗽的聲音。
沒有人家的允許,靈牆不敢進去看,隻是那聲音咳得厲害,命都快咳沒了。
靈牆靜靜待着,直到男孩陸陸續續地端了幾碗稀飯上來。
“那個、這碗給你,裡面有魚肉哦。”男孩說完端着兩碗進去。
靈牆看了看自己那碗,與其說是稀飯,不如說是米湯。
除了自己這碗,桌上還有兩碗……于是靈牆跟在男孩身後,端了一碗進去,“我幫你吧。”
房間裡有兩張蚊帳覆蓋的木榻,榻尾一側皆靠牆,中間放了個木櫃子隔開,也是靠牆的。
左邊榻睡着個男人,右邊榻睡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
男孩将兩隻碗放到木櫃上,“爹、娘,起來喝點吧……”
男人身子比女人硬朗,他迷迷糊糊地醒來,“快出去咳咳……不要你也染上,出去……”
男人肌黃消瘦,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我不要!爹,我今天抓到一條魚,你們起來吃點吧……”
“我、我不餓,咳咳,叫你娘和妹妹吃……”
“爹!”男孩跪在地上,隔着發灰的蚊帳,看着榻上日漸衰弱的父親。
男人眉頭緊皺,已是聽不進去了。
男孩跪着轉到另一邊,“娘,你醒醒,你醒醒,起來喝一點……”
“咳咳咳,哥哥。”女人沒醒,女孩倒是醒了。
“茵茵,你要喝稀飯嗎?今天我抓到了一條魚——”
小女孩眸子微睜,小臉瘦的又黃又白,“我要,哥哥。”
男孩掀開蚊帳,想将茵茵從裡面出來,奈何手不夠長,力氣也不夠大。
“我來吧。”靈牆跪着榻沿,繞過女人。
那女人面無表情,出氣多,進氣少,雖然沒在咳嗽,卻一直醒不過來。
靈牆将茵茵輕而易舉地從裡面抱了出來。
茵茵又小又瘦,靠在他胸口,不知道比能吃的、變長了人的黎木輕多少,但靈牆卻覺得心口有塊大石頭壓着,壓得他喘不過氣。
“你是誰?哥哥!”
“我在這裡,茵茵。”男孩将茵茵接了過去。
“哥,那個姐姐是誰?”茵茵坐在男孩懷裡,手裡攥着他的衣服,眼睛盯着靈牆。
“這個姐姐剛才救了我,我就把她帶回來了——你要喝稀飯嗎?裡面有你最愛的魚肉哦!”
“我要,哥,我愛吃魚。”
男孩抱着茵茵都夠嗆,更别說喂她了。
靈牆很自覺地從木櫃上端下碗,他蹲着兩兄妹跟前,攪了攪稀飯,“我來喂你可以嗎?”
茵茵看了看男孩,男孩說了聲謝謝,茵茵才張開了小嘴,“謝謝,姐姐……”
靈牆好難過,他就像在看一朵小花凋謝的過程,眼睜睜地看着依然跳動的生命,在自己身邊一點一點流失掉生機,就像黎木一樣。
他淚珠吧嗒打在裙子上。
“……姐姐,”茵茵用她那瘦得隻剩骨頭的小手,摸了摸靈牆的臉,“你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房間隻有一扇窗,小小的,微弱地照亮着這間屋子。
茵茵吃不了多少,靈牆隻将魚肉片搗碎了喂給她。
“好吃,哥哥,你做的真好吃……”茵茵虛虛地笑了。
靈牆嘗過一口,連鹽都沒放。
男孩直誇她,“茵茵好棒,今日竟然吃了這麼多——”
“嗯,哥,我發現我沒有在咳嗽了,我是不是要好了……”她一口氣說了句長話。
男孩聲音逐漸哽咽,“嗯!茵茵真棒!茵茵很快就會好了!”
這疫病病到後來,人要是不咳了,就意味着離死不遠了……
茵茵擦了擦他的臉,“哥,你怎麼也哭了呀。”
“哥沒哭,”他一抹眼淚,神情倔強,“我是男子漢,我是不會哭的,我還要保護你呢——我會去給你拿藥,你要再睡一會嗎?”
“好,哥,我等你……”小女孩又笑了,眼裡有幾分靈動。
靈牆将茵茵抱了回去,瞧見她發絲上粘到了小小的褐色空殼。
他撫了撫茵茵的小臉,幫她輕輕擦去。
茵茵扯着他的胳膊小聲地說道,“姐姐,你真好看,你的裙子也好看。”
靈牆回應了她個大大的笑臉,“我有好多漂亮裙子,等你好了,我送你好不好?”
“嗯!”小女孩很高興,松了手勁,閉上了眼。
靈牆拿手探了探茵茵的鼻息,還有氣。
男孩跪在原地,哭得一聲不吭。
靈牆遞給他一張方巾,“你不是說要去拿藥嗎?我們現在就去吧……”
男孩點點頭,還是沒動。
“那我們快走吧。”靈牆催促他。
“我腿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