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喝了水,又喘了會兒氣,才和紀棠說發生了何時。
紀棠從她前言不搭後語中,理出事情眉目。大為不解,問道:“徽息神女也不是第一次罰她,這會兒她怎麼沒有給自己求情。除了修煉,神女對她一項很縱容的。”
“我也不知道,”小雪搖頭,“我有點害怕神女,一見她來,我就躲到了邊上的草叢裡面。”
“那草叢又距離她們有些遠?”紀棠無奈道。
“不錯,一開始她們還和聲細語地說話,後來不知道那句話出了錯,神女突然轉身走了,然後就看見芸芸撲通跪在地上,我再草叢裡待了一會兒,見神女不會折返回來,才冒出頭,走到芸芸身邊。芸芸跪着筆直,也不看我,就說讓我回去。”
“然後你就回來了?”
小雪道:“我在她身邊又待了一會兒,說了許多話,她後來面色的确好了一些,可是還是不肯和我走。你快去看看她吧,天快要黑了,百花崖上的風吹得人身上痛,我們一起再去勸勸她好了。神女最疼她了,一定舍不得她在上頭吹一夜冷風,隻是拉不下臉皮讓她起來。”
紀棠笑了笑,眼看鍋裡的湯又沸了一邊,拿火鉗撥滅火種,特意往瓷碗裡多盛了點蘿蔔,遞到小雪手裡,道:“你做得已經夠多了,接下去,你要幹的就是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好了。”
小雪放下手裡的湯,一臉認真對紀棠道:“不,棠兒,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你們不在,我如何能安心坐在這裡?”
紀棠笑着将她按到自己原本坐的凳子上,“百花崖,我去了多次,你有什麼不放心,芸芸是怎樣的人,需要我們擔心?倒是你,我一會兒,可是要跑得很快很快的,你跟着,我還要顧忌的你的腳步,反而不能早點把事情辦完。”
小雪想了一想,果然覺得她說的話在理,自己勸不下喬芸芸,跟着去,也沒有多少用處。不如讓她盡快趕去,試上一番,二人說不準也能快些回來。于是點點頭,說了幾句讓紀棠路上小心的話。
紀棠仔細聽完,而後道:“若是我們一個兩個時辰内沒有回來,你就不要等了,回去好好睡覺。”
小雪凄然道:“你們真會一夜不歸嗎?”
紀棠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喬芸芸的性子她很了解,向來是說一不二,要做的事,十頭驢也拉不回來。若安慰小雪她們會回來,無疑有騙人的嫌疑,隻能勉強笑道:“誰知道呢,也可能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她從屋子裡找來一件厚棉衣,提了燈籠,就踏上蜿蜒的小路,往百花崖上趕去。
落日隻剩下一個紅紅的一點,百鳥歸巢,天地間一片祥和安谧。紀棠跑得累了,不由放慢腳步,風吹在身上涼幽幽的,很是舒服。她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芸芸和神女間,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不僅是她來之後,在她到守神山前,和喬芸芸從小相識的小雪也說,此前從未見神女這樣懲罰過她。便是她在修煉一事上,稍稍懈怠,神女發怒,隻要她溫言說上幾句好話,便能輕而易舉撫平神女的怒火。她一直是個很會說話的人,神女也一項也很愛聽她的話。這次便是她錯了,看在受傷的份兒上,也該過後再說她才是。
紀棠心中思緒紛擾,跑跑停停,倒不覺疲累,燈籠裡的光越發亮了起來,在天色即将徹底黑透之前,她終于看見巨石之上,那個孤單瘦弱的身影。
紀棠幾步跑了過去,青衣少女一定是早早看見她來了,臉上早早露出了一個笑容。
見到她無事,紀棠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她放下燈籠,兩手扯住棉衣衣領,淩空一抖,将衣服舒展開始,随即披到喬芸芸身上。
“摘桃子,怎麼不叫上我一起來?”
燭火下,青衣少女臉上的笑也溫暖起來,道:“叫上來你,怎麼能讓你高興高興。”
“讓我高興?”
這倒讓紀棠不明白了,聽小雪說,喬芸芸因為摘桃子,頭一回還好,但是第二次回事,一來藤蔓濕滑,二來腳下沒有踩穩,身體往下滑了半丈遠,手臂讓吐出來的利石化出一道口子。一道口子,塗點藥粉,修養幾天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偏偏讓路過的徽息神女看見,這才添出着許多風波來,怎麼現在摘桃子,是為了讓她高興的事情?更何況,這個時候,哪裡又有桃子吃呢?
見紀棠面露不解,喬芸芸竟不肯往下說,紀棠哄了許久,她才說道:“小雪說,你很喜歡野桃子。”
“我喜歡野桃子?”紀棠重複她的話,不由笑出了聲,心中想她真是忙糊塗了。
喬芸芸大概也覺得此事荒唐,偏過頭去,待那邊笑聲停止,才慢慢說道:“我想你也不喜歡,但小雪從不說假話。她說,你昨日,背着一大籮筐東西去交換青越的野桃子。一壓再壓,青越都不肯松口。”
“你就為此來摘桃子?”
喬芸芸道:“你何須去求他呢?不過是野桃子而已,和我說一聲,我便能為你取回來,還不要你一針一線。”
紀棠笑道:“如果你能不跪在這裡,我情願你要一針一線。”
喬芸芸低下臉,更是不發一言。
紀棠歎了口氣,轉而問道:“神女要你在這裡待多久?”
喬芸芸不說話,紀棠本也沒指望能聽見她的回答,直接了當坐在她身邊,将棉衣扯出衣角,挂在自己身上。
今夜無月,漫天繁星。高崖之上風聲呼呼作響,吹過樹枝亂顫。
紀棠與喬芸芸依偎在一起,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她想到喬芸芸是為了她才去采果子,她對野桃子自然沒有興趣,瓊漿果身有奇香,這世上有太多東西,她沒有嘗過見過,難道便因為如此,要将它們都嘗試一遍嗎?她想,小雪對瓊漿果的癡迷,也如她一樣,是一時興起,然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叫她大不忍心,是以去同青越換一個來,沒想到,那小丫頭,竟以為是她喜歡。
算來她這些年,最快樂的時光,莫過于少時在守神山上,偏偏當時不覺得,還一直期待可以像青越的父親一樣,出門在外,遊曆四方,忽然回首,才發覺最好的一切,她年少之時,早已擁有。
能生出這番慨歎,她大抵是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