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的霧有些冷了,走進院子後,人便徹底失去了對周圍溫度的感知。也就是說院子内的霧氣恰到好處地和人體表皮的溫度一緻。在這樣溫暖的環境中,敏銳程度會被慢慢消磨,最後放下戒備呈現出身體最慵懶的狀态。
勞累了許久的魏清隻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眨眼變得越來越難,好像下一秒就會閉上眼睛呼呼大睡。
反倒是莊遙生,馬上就要中暑了:“這裡裡面是不是有些太熱了?”
“太暖和了。”魏清一把摟住天然的低溫體,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就在二人相互攙扶着走進第一間屋子的時候,總算見到裡面站着一個活人。
莊遙生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戴黑色呢子帽的人就微微鞠了個躬,然後一聲不吭地靠近了懸挂在房梁上悠悠吊下的繩結……
兩人越是往前走,卻離房間中央越遠。
幾乎是在狂奔下,莊遙生和魏清目睹了懸着的人從拼命掙紮到失去力氣任由一切垂下的過程。在塵埃落定的最後一秒,兩人終于到達了房梁之下。
莊遙生面無表情地拆開繩結,将患者放平在地面上,開始進行心肺複蘇。他從未做過救人的治療行為,但是在實際操作的時候好像一切都卡在大小剛好的齒輪之上,慢慢往前轉動。
魏清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當枯燥緊張的複蘇重複到第三輪時,莊遙生緊貼着胸口的手似乎感覺到了不對勁。明明有一瞬間心髒重新開始了跳動,呼吸也一度重啟。可是就好像有一個無形的死神将手放在了心髒上,無情地将複蘇的希望掐滅。
“他死了。”在無法接觸到更先進的急救設備的副本裡,莊遙生宣布了這個陌生人的死亡。無需安慰,作為救治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為盡力。
現在他們面臨的問題是,搞清楚步宅裡發生了什麼,以及呢子帽男人為何自殺。這種情況像極了兩人初次見面,共同遭遇并調查墜樓案的時候,盡管那個案子最後以“無因”作為了結尾。樓小鳳既沒能說出廖信和步青蓮的死因,協會也沒有追查到鑲嵌副本真正的主人。
不過知曉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鑲嵌副本事關金绯,協會就算查出結果也不會公布于衆。
不對……
莊遙生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向魏清,這些事情就算沒有他們倆人的介入也會照常發生,難道時鐘對其中的來龍去脈并沒有解釋?
自從想清楚了這一點後,莊遙生更加無法忽視真相就在自己身邊這一事實。明知這樣不妥,可隻要他開口詢問,魏清就會說出背後或複雜到牽扯數個勢力、或單薄到讓人難以信服的真相。
“噓……”魏清選擇了緘默。和初次見面時不同,現在的魏清看起來沉穩了許多,仿佛對萬物的邏輯都運籌帷幄。
可他當時的慌張,到底是針對副本與驅魔師,還是莊遙生本人?
“在這裡,會有三個人從不同的視角告訴我們《無因墜樓案》的真相。”魏清站在還未涼透的屍體旁,極為耐心地向莊遙生說明。
這一刻,莊遙生清楚地感受到名為“界碑”的存在橫隔在兩人中間。魏清在界碑的一頭,而他在另一頭,兩人的悲喜不再互通。
魏清的目标實在是太明确了,明确到他不再關心“步”這個姓氏下的男女老少是生是死。在魏家裡說的那些話是真的,莊遙生不必救下芸芸衆生,但又怎會想過,那時魏清的意思是抛下活生生的人而不顧。
也許時光輪轉百千,他要救的隻有一人。
這太奇怪了。
那莊遙生沖進《村莊》裡算什麼?
在《鐘表》中不惜與金鱗對峙、與宋雨辰一行人合作又是什麼?
在《遠征》中抹去安吉爾最後的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夜行》中他們合力送出來的人們呢?
驅魔師在世界各地與死神博弈介入副本的目的又是什麼?
曾經在魏家的時候,莊遙生真的被說動了。隻要卸下莫須有的責任,他可以變得輕松很多,好好享受他所擁有的家人和情感聯系。可是等到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慢慢老去,最後連魏清也……他還剩下什麼?
到了那個時候,莊遙生早已不是他引以為傲的A級驅魔師,隻是一個擁有了數十年幸福生活的活死人。
《鬧鬼公寓》中,402女士因為失去了小動物的陪伴割舍了靈魂的一部分。那莊遙生舍棄驅魔師的身份與職責,又何嘗不是把完整地自己硬生生切去一部分?
魏清很聰明。他想要守護住,想要把執念變成自己的東西,比起大刀闊斧地切去手腳,他溫柔地磨平所愛之人的棱角,直到擁有婉轉歌聲的鳥兒不會再飛翔,而美麗的聲音也僅存于他一人的記憶之中。
莊遙生仍保持着十指交叉的疊加手勢,可是他卻控制不住地顫抖。哪怕會産生不可挽回的裂痕,有一句話也必須問出口。
“魏清,你站在界碑的哪一側?”
倚靠在透明的玻璃牆面後,穿着白色襯衫的人慢慢滑下。雪白的頭發許久沒有打理,已經開始褪色發黃,那雙淩厲的眼睛中也少了曾經的意氣風發,變得空洞、充滿倦意。
不過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是計劃的一部分。
就在剛剛,他仰頭就着營養液喝下了托看守哪拿來的兩粒安眠藥。有了藥效,想必很快就能度過沒有意義的一天又一天。
玻璃上僅有通氣孔傳來外面冷氣和清新劑的味道,帶進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曾經,他也是在類似的房間裡見過一個紅頭發的女人。那個人和他不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極盡全力打碎囚禁他們的牢籠。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這裡隻是一個不真實的夢。他知道,那個女人後來也從守衛的口中知道了。
知道又怎麼樣?
安吉爾堪稱毀天滅地的因果技能,說到底也隻是系統賦予的小小權能。如果這裡本身就是系統創造的囚牢,再有能耐的驅魔師也隻能靜靜地看着時間流逝。
“果然,你和協會做了交易的對吧?”卯側着臉和守衛對話,這樣會讓他睡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