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足足有一兩寸深,要是步行出宮,别說官靴了,就連官服也會被打濕。
“大人,不如先去王府歇一歇吧,等雪停了,我再差人用轎攆送您回府……”
趙東昱好意相邀,一來是體恤鄭暮商身有傷病,二來是,他實在是太想緩和清月和大人的關系了,不然一直這般僵持着,何時是個頭啊……
“微臣多謝王爺,隻不過,微臣還要回去忙着太學的校雠工作,今日就不去叨擾了…”
說罷,鄭暮商兀自踏入雪中,漸漸地,他的背影在趙東昱的眼裡幻化成一點深紅落在一片皚皚的雪地之中。
忽如遠行客,人生天地間。
沒過多久,關夢雲就正式入了王府,成了六王爺的側妃。因着關家對嫡女的婚事分外重視,所以一切置辦比當初的清月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姐…她也太不把尊卑放在眼裡了,您可是正妃,她的婚儀怎能越過你?”
“畫竹,關姐姐有好家世,我背後如今是空無一人,如何比得?”
畫竹怯生生地,想說什麼卻總是話到嘴邊就咽了下去。
“可是…小姐…您不是還有…”
“我聽林方說,自從京城裡下了初雪,鄭大人就病了好些日子了,都沒法起身上朝…”
“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按理說,王爺納側妃,他也該到府上來拜賀的…”
孟清月對着銅鏡失神,她有些怅然若失,因為從今以後,她的昱王爺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
那這世間,還有什麼是她可以安心獨享的東西?
倏忽間,想到什麼似的,孟清月才反應過來。
“畫竹,你說什麼?鄭大人他…病了?”
“是啊小姐,聽說病得不輕,林方說鄭府請了好些郎中,可是鄭大人就是不見好…”
婚儀在即,作為正妃,她要受關夢雲敬茶叩拜,不得離府。可是,此時此刻,府内越是熱鬧,她心裡,就越是想去見那個人,那個卧病已久卻又讓她無法釋懷的人。
婚儀過後,她想到王爺與關夢雲洞房花燭,不會有人在意她的來去。于是就悄悄換了便服,去了鄭府。
“…王妃?您怎麼來了…”
林方看到孟清月風塵仆仆的模樣,有些吃驚,今日不是昱王府的喜事嗎?她怎麼得空跑了來?
“大人…他怎麼樣了?”
“哎…還是老樣子…”
“我去看看他”
解下披風扔給畫竹,孟清月輕手輕腳地進了鄭暮商的卧房。
撲面而來的是滿屋子彌漫的藥味,鄭暮商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
“咳咳咳…咳…王妃?”
孟清月才撫上他的鬓角,他就醒了,斷斷續續咳了很久以後,才對她抱拳行禮。
“王妃…這兒不該是您踏足的地方…”
“咳咳…林方…送王妃…回…回去”
不知怎的,孟清月淚流滿面,似乎壓抑了很久的感情終于有了出口。
“你就這麼在意名節?我身為王妃,踏足朝廷重臣的卧房,便會污了你的名節是不是?我知道你會說不是,你會說,這關系的是我的名節…”
“我當初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送我入宮,隻知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你讓我入宮,我可以為了你入宮…”
“後來你也默許了我和王爺,可你也沒有接我回孟府或者鄭府,而是讓我從瀾煙閣出嫁…其實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嫁給王爺就注定不能與他恩愛兩不疑…”
“鄭暮商,如果你在騙我,我父親的死與你沒有關系,你隻是想以此把我推得遠遠的,讓我在這深刻入骨的愛恨情仇裡曆練,那我可以理解,畢竟我和你無親無故,你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已經還了我父親對你的知遇之恩了…可是,如果你沒有騙我,我父親就是你殺害的,你為什麼不把我斬草除根?你就不怕我找你報仇?”
鄭暮商,為什麼我對你又愛又恨?
“若微臣騙了王妃,王妃是在怨微臣沒有替孟兄盡好嫁女之責,讓王妃今日輸了臉面……若微臣沒有騙王妃,王妃是在恨微臣将王妃推到今日這般境地,讓王妃覺得認我這個殺父仇人為親比身死還痛苦”
“既然王妃左右都是怨,若王妃要報仇雪恨,微臣殘生,也很快能…如王妃所願了…”
“鄭暮商,從前有你在,我不會覺得害怕,現在,你讓我還能去哪兒呢…”
似是力竭,孟清月竟然倚着柱子暈倒在地。
鄭暮商驚慌失措,好在郎中一直在府内,很快就來了。
将孟清月安置在偏殿後,郎中仔細地診了脈。
徐徐,郎中笑道。
“大人不必緊張,王妃啊,是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