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天街兩岸咖啡館的落地窗外，成都的暮色正被一場綿密的秋雨浸透。

蜀都大道的霓虹在雨簾中暈成模糊的光斑，像被淚水沖花的胭脂。行道樹的銀杏葉裹着濕漉漉的暗黃，打着旋兒跌進積水窪，倒影中的寫字樓群扭曲成哥特式尖塔。穿透明雨衣的下班族在車流間穿梭，汽車與摩托車尾燈的紅光刺破雨霧，恍若遊蕩在鋼筋森林裡的螢火蟲。咖啡館的暖黃燈光從雕花玻璃門内溢出，将門檐滴落的雨珠染成琥珀，每一滴都裹着行人匆匆掠過的剪影。

推門而入的瞬間，平安被肉桂與咖啡豆的焦香包裹。墨綠絲絨沙發深陷着加班白領的疲憊，大理石桌面上散落的拿鐵杯印着口紅殘痕，像一封封未寄出的情書。角落的留聲機沙啞地轉着《夜來香》，黑膠唱片細密的紋路裡藏着某個舞女未褪的胭脂香。穿亞麻圍裙的女侍應生端着托盤穿行，高跟鞋敲擊木地闆的節奏與雨聲共鳴，鬓角碎發被空調暖風拂起時，露出耳後一抹茉莉香膏的淡痕。靠窗卡座裡，穿駝色風衣的女子正對着筆記本電腦皺眉，屏幕藍光在她鎖骨投下幽暗的溝壑，指尖煙灰墜落在鍵盤縫隙，似乎驚醒了沉睡在文檔深處的某個錯别字。

平安的視線掠過她發梢，看見ERIC坐在最裡側的暗紅色隔間。金絲眼鏡擱在皺巴巴的會議紀要上，鏡腿折射出頭頂水晶吊燈的碎光，在他眼尾褶皺裡埋下星屑。深灰西裝袖口露出一截蒼白手腕，西鐵城表盤反光掃過牆面的抽象油畫，将畫中扭曲的人臉切割成支離的色塊。他面前的藍山咖啡早已涼透，奶沫凝結成島嶼狀的浮渣，像一塊被遺忘在記憶海灘的礁石。

”真正有水準的女人是無論手握好牌還是爛牌，都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别人知道，你不斷在提升不斷在追求更好的樣子。LILY無疑就是這樣一個女生。”ERIC慢條斯理的摘下他的金絲眼鏡，白霧在冷空氣裡凝成轉瞬即逝的銀河。他擦拭鏡片的動作像在撫摸舊情人的照片，指腹在樹脂鏡片上留下油漬的月暈。"她也沒讓你去送？"

"沒，那天我看她還是有些心重，所以沒有想再堅持多說什麼。"平安答話時，目光掠過窗外雨幕中相擁而過的情侶。女孩的透明傘面盛滿霓虹，男孩的掌心貼在她後腰，仿佛托着一盞易碎的琉璃燈。這讓他想起孝潔總愛說的那句——愛情是淋不濕的夢，可惜撐傘的人總會先走。

"聰明女人的可愛更多在于對生活方方面面的用心與一絲不苟。"平安苦笑道。吧台傳來磨豆機的轟鳴，空氣裡炸開的咖啡香讓他鼻腔發酸，"也許她就是不想讓我們在最後送她時覺得欠她良多無從回報吧。"

ERIC忽然笑了，笑聲混着咖啡匙撞擊杯壁的叮當，在鋼琴曲的間隙格外清冷。他攪動冷咖啡的動作像在撥弄時光的旋渦，褐色液體卷起細小的漣漪，将倒映的吊燈絞碎成金色齑粉。"我和她之間的事說來也是話長......"匙柄碰觸杯底的脆響裡，往事如深秋的梧桐葉簌簌墜落。

平安凝視着ERIC手腕上那串小葉紫檀佛珠。檀木在經年摩挲中泛出暗紅光澤，每顆珠子都裹着香火熏染的包漿，像十八個縮小的輪回。他突然想起晚晴說過的話——有些傷口會結痂成舍利，而有些人注定要捧着這些舍利走完餘生。

窗外雨勢漸急，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響讓他恍惚聽見寶山海浪的嗚咽。當年孝潔赤腳踩過的沙灘，是否也埋着某個男人破碎的佛珠？

“你我都受她的關照不少，其實不瞞你說，無論是業務上還是職場人際關系的梳理上，我都欠她良多。這些年，無論明裡暗裡，她真的幫我很多。沒想到最後，連送别一次的機會都不肯給我。”ERIC有些傷感的拿起咖啡匙低頭攪動起杯裡的咖啡。

“我和她之間的事說來也是話長，你可能知道她是我學妹，但不知道她其實是我大學女友同父異母的妹妹吧?我和她姐當時畢業分配不在一個地方，為了能在一起，我辭去了在林場單位的工作來到天寒地凍的北方，當時美國一家飲料巨頭剛在中國布局市場業務，我也算北方國内第一代外企業務人了。”

或許是壓抑太久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傾訴對象，抑或這是因為LILY的關系讓ERIC對平安平添了幾分私人的信任。

平安了解到其實目前風光高薪的ERIC也是一路走來不易。

大學時的ERIC與LILY的學姐欣妍愛的很深，都是彼此的初戀。那時他們都面臨畢業後的國家分配，按照當時的政策，基本是從哪來回哪去的原則，而雙方的家庭都是非常普通的人家，尤其是ERIC，更是來自南方三線工廠普通工人家的子弟，他還是家族第一位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