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擡手推推扶蘇的肩膀,扶蘇便往後坐了坐,這個距離正好能讓嬴政仔細端詳他。
半晌,嬴政笑了:“你自己做事?告訴阿父,你幾歲了?”
扶蘇挺直腰背,認真道:“阿父,若是像冶鐵農事這樣的大事情,先王們教導了我,我自然要回禀阿父,因為隻有阿父能做。但若是像人工孵蛋這樣的小事,既不算要緊,我也能夠做,不如我先做好了,再向阿父交差,這樣事情做起來能快些,也能讓阿父省些心。”
話到最後,扶蘇鄭重道:“阿父,請允我試試,我能做到。”
嬴政聽了長子的話,心中的确極為熨帖和動容,他兒子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一直想着能為阿父分憂。
不過嬴政仍然沒有想要答應扶蘇的意思,畢竟扶蘇實在太小了。
他正要拒絕時卻看到了扶蘇堅定的眼神,一個五歲的孩子能這樣堅決,足夠讓人驚訝了。
蒙毅每天去扶蘇宮中,回來後他會事無巨細地向嬴政彙報扶蘇的事,無論是學習還是與老師伴讀們的相處,扶蘇無疑都很讓嬴政滿意。
嬴政想,扶蘇與尋常孩童的确不一樣,他夢中有先王們教導,本身又聰明穎悟,既然有這個決心,讓他試試倒也無妨,不管是好是壞,總有自己在身後。
“好。”嬴政點頭,“寡人會讓蒙毅聽你的吩咐。”
扶蘇先起身,再跪下行了大禮:“多謝大王,臣必不負大王信任。”
在他面前作為臣子的扶蘇,嬴政應該是頭一次見,他本想調侃兩句他的長子,卻因為忽然襲上心頭的歎息,他不由頓住了。
寡人這是怎麼了?嬴政暗暗不明所以。
好在嬴政還記得他兒子在跪着,雖然想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間起的念頭,他仍然立即伸手将扶蘇扶起來了。
嬴政撫了撫扶蘇的肩頭,看着他稚嫩的面容,叮囑道:“扶蘇,你是我秦國的大公子,不必有顧忌,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
“是。”扶蘇應道。
嬴政又道:“你的老師還是他們幾個,寡人不給你減,你自己斟酌。寡人先前的話還是作數的,扶蘇,你到底年紀小,可不能累着自己。”
扶蘇點點頭,關切道:“阿父,我知道。阿父是大人,可也不能累着自己,政務總是忙不完的,阿父也要多歇一歇才好。”
嬴政笑着揉揉長子的頭:“你還教訓我,行,用膳吧,阿父今日早些睡。”
飯罷,扶蘇就要退下時,嬴政忽然又道:“為何不高興?”
扶蘇一時不解道:“阿父,我沒有不高興。”
嬴政道:“你才進來時,并不高興。”
想自己做事是扶蘇所求,他不會不高興,而且嬴政能看出來,這是長子看到自己辛勞後突如其來的念頭,不是早有打算。
得父親允準能為他分憂,扶蘇早把前頭的事忘了,這會兒他也不好意思說,聽起來太谄媚了。
扶蘇猶豫了下,道:“我……阿父,我做了一個夢,呃,是和先王們不同的夢。”
“哦?”嬴政端了端坐姿,“是什麼夢?”
扶蘇扁了扁嘴巴,道:“我夢到李廷尉說,阿父不要我了。”
嬴政愣了愣,他不确定道:“李廷尉?李斯?”
扶蘇确準道:“李由的父親,李斯,李廷尉。”
嬴政困惑不已,他追問道:“還有别的嗎?”
扶蘇搖頭:“沒有了,夢裡隻有李廷尉,他告訴我,阿父不要我了。”
因為有先王入扶蘇的夢一事,對于扶蘇的夢,嬴政不會簡單覺得那隻是一個夢。
這必定是有征兆的。
可如今隻有這一句話,嬴政也想不出來這是個什麼征兆,李斯為什麼要對扶蘇說這句話?總不能是吓唬小孩兒吧?
嬴政琢磨了片刻,倒沒什麼危機感,對于李斯,他還是很信任的。
“阿父知道了。”嬴政摸摸扶蘇的頭。
扶蘇笑了笑,絲毫沒覺得自己是在給李斯上眼藥。
“阿父,我回去了。”扶蘇道。
見他這麼麻利地就要走,嬴政挑了挑眉,玩笑道:“嗯?不怕阿父真的不要你了?”
扶蘇堅定道:“阿父不會不要我的。”
這是扶蘇從血淚中得到的教訓,他刻骨銘心,再不敢忘。
嬴政滿意地笑了,随即他又闆起臉來:“那你還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