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回到扶搖台，為免引起動靜，繞山進側門。到了家，找上好的錦帛卷軸，措辭寫了份和離書，讀兩遍，改兩遍，确定精簡扼要字字珠玑這才作罷。

她将那個數值越掉越少的指環摘下來放回櫃子裡。然後去找姑姑。

宗主姑姑還在開會，按照往常，沈九可能就回去，改天再找機會過來。但今天這事兒大，等不得。

天快黑了姑姑的會才開完，她一早約人去逛萬象集市，出門看見沈九站在穿雲殿外，還帶着她那隻猴，便跟她說，“有什麼事情明天吧，姑姑要出門了。”

完全沒意識到除了沈九和猴，都看不見沈家新婿。

沈九不得已攔她，“頂頂要緊的事情，需要宗主出面方可解決。姑姑聽我說完再走。”

姑姑有點不耐煩。“你這孩子！多大的事兒啊，行行行，你說，趕緊說！”

沈九說，“我要和離。”

“.......？”

“柳家騙婚，李代桃僵。”

“.......！”

姑姑忙叫穿雲殿的管事過來，将今天剩下的行程全部推掉，拉着沈九返回内間，“怎麼了這是？仔細說說。”

沈九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姑姑的表情在燈火下陰晴不定，她聽完之後，一直在思考。

沈九之前就有懷疑，現在更加懷疑。她覺得騙婚這麼大的事情姑姑多半參與了，不然的話柳家憑的什麼實力在延川扶搖台的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

但沈九不能把姑姑牽扯進來，扯上姑姑，這婚可就不好離了，一定要強調沈家很無辜才行。

姑姑當着沈九的面表演一個沉默是金。

沈九故作傷心，“姑姑，柳家這是不把沈家放在眼裡，欺負沈家沒人了似的。扶搖台今日若咽下這口氣，來日必定會成為笑柄，我爹爹在九泉之下，隻怕都不能瞑目啊。”

姑姑：“.......”

把姑姑架在火上烤焦了屬于是。和離在這個世道也是有的，不常見，但也沒那麼少見。修行界嘛，肯定沒封建到整天嫡嫡道道禮義臉面的。姑姑這樣為難，到底是圖了柳家什麼？還是她被柳家捏住了把柄？

總不能是柳三郎是姑姑的情人，姑姑無奈之下，把七郎換給了她吧？

這就有些離譜了。

沈九繼續上眼藥，甚至哽咽，“我也沒有怪柳家的意思，畢竟誰都有難處。若我父親在世，必定不會看着我這般受人折辱。我和柳家七郎自成親一直做的是假夫妻，這親事不成就不成吧，對兩家都好。大宗門裡的道侶合離比比皆是，怎麼到咱們沈氏望族，還就為難了呢？”

“九啊.......”姑姑更為難了，“也确實不是大事，姑姑.....姑姑.....那個.......額.....，就是這個.......想法子給你辦妥啊，.....一定辦妥......”

“.......”有貓膩，絕對有貓膩。

沈九繼續加碼，“姑姑，我知道扶搖台這兩年進項吃緊，入不敷出。我不止為順利和離，也想着宗門出面，可将之前給柳家的聘資追回來充入公中，緩解眼下困境。這樣一舉兩得的事情，姑姑隻需在議事堂告知宗老們，宗門上下必定大力支持。”

姑姑的眼睛短暫地亮了一下，“九啊，沒你想的那麼簡單。這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決的，關鍵這一天兩天的也解決不了啊。你是知道的，婚姻不隻你們兩個人的事，還牽扯兩家宗門，而且......從三年前開始，道侶想要和離，還得陳書報于萬仙聯盟，仙盟批下來，才算正式和離。”

沈九扼腕。

果然不管在哪個世界，離婚都很麻煩呢。萬仙聯盟什麼概念，通俗的說，就是天下所有修行單位和部門的一個聯合會，各家派代表入駐，選德高望重的人當盟主，下設五位或者七位特使以及多個從屬機構，屬于統領協管宗派玄門的官方部門。就是這官方審批效率......

沈九頭疼。她并不精确了解修仙界官方的辦事速度，也或許非常快呢，不能自己吓自己。流程主要慢在兩家宗門，畢竟中間牽扯财務退還交割，以及各種人情往來的社會關系。

姑姑貼心安慰，“你放寬心呐，該吃吃該喝喝，姑姑在仙盟也是能說上話的，無非就是多等上些時間，早晚給你把和離書蓋上兩家宗印，再戳上仙盟玺章。”

她當即收了沈九寫的和離書，放在常年佩戴的空間指環裡，再三跟沈九保證過，讓她回去好好休息，“瞧瞧你這眼睛，哭過了吧，跟水泡似的，多難看呢，好生歇着昂。沈家女就是和離，也有門楣撐着呢，往後還是香饽饽。保不齊放出消息，第二天求親的人就上門來了。”

沈九：“........”婚姻啊，在任何時空就是個坑。姑姑自己不肯跳，咋還把親侄女往裡頭推呢。

算了，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一宗之主，言出必行。沈九意滿離。

生活還得繼續。

她依然在小園子裡惬意的擺弄花草，過自己的小日子。隻有一樣，就不知道姑姑什麼時候把和離辦下來，起先也不着急，畢竟對現在的生活沒造成多大的影響，或許還有點點好處。所以自此之後，每每來人通知開會，沈九都閉門不出，隻跟管事說，“姑姑曉得的，我那天回來之後，就一直不大好啊。太難受了。”

傳話小管事：“.......”咋的了，天塌了？

小管事不知，姑姑知。看來和離這件事情姑姑還沒有對外放出消息。

宗主召集晚輩開會，沈九不來，姑姑一開始也不好說什麼。和離書的事情沒辦妥，再叫沈九來點卯聽訓，總歸良心不安，所以就暫時放過。

隻沈九也沒料到，春天成的親，秋天和離都沒有辦下來。姑姑開會，她不愛去。她去找姑姑吧，姑姑每回都不在。沈九其實知道她在，但姑姑裝着不在沈九也沒轍。到後來，沈家家大業大人多事情多，姑姑或許将和離陳書交到仙盟之後拖久了便漸漸遺忘，再通知沈九開會沈九不來，公中的月奉便發不下來了，也不當面和沈九交涉。

開會不來直接扣靈石扣月俸，扣上兩次沈九徹底老實，乖乖的來了。

柳家的人也一直沒出現在沈九面前，沈九自己更沒上心。再後來，姑姑隻字不提，沈九就覺得，沈家可能和柳家早就辦妥了，眼下就是卡在仙盟那裡，走剩下那點流程，隻是忘了告訴她而已。因為在沈家，她沒有存在感，她的和離不算大事，沈家有太多比這更重要的事業需要姑姑去承擔。

這十年沈九唯一在沈家或者整個延川有存在感的時候，就是她成親那幾天。和離是不體面的事情，所以悄無聲息。

長時間杳無音信，沈九逐漸意識到不對勁，這樁婚事或許面臨着一種不了了之的節奏。直到她在指環裡看到和離錦帛書，嶄新如昨，上面隻有她一個人的手印和簽字，既沒有兩家宗門蓋章，也沒有柳家當事人的簽署，更沒有仙盟經手過的任何痕迹。